回收小隊出發時,基地下了七天來的第一場雨。
不是正常的雨。
雨水在落至地表百米高度時開始減速,在下墜過程中分裂成大小均勻的六邊形液滴,每一滴內部都包裹著微縮的虹彩漩渦。
當它們最終接觸地麵時,不是濺開或滲透,而是像水銀般滾動聚集,在廢墟表麵形成一層短暫存在的、不斷變換幾何圖案的薄膜。
“這就是規則畸變在氣象層麵的表現。”沈鴻通過遠程監控觀察著,“大氣物理法則正在被改寫。不久之後,可能連呼吸都需要重新適應。”
回收小隊共八人,乘坐的是經過特殊改裝的裝甲運載車。
車輛外殼覆蓋著從“熔爐”遺址回收的規則穩定合金,車窗由多層不同折射率的晶體複合而成,能過濾掉部分規則輻射。
動力係統完全獨立,不依賴“歸墟”供能——在高度畸變區域,任何外部規則連接都可能成為汙染渠道。
趙小玥坐在車廂中部,穿著最新型的防護服。
這次的服裝不再是簡單的過濾層,而是根據她體內藍色脈絡的拓撲結構設計的主動式共鳴裝甲。
當規則環境變化時,裝甲表麵會浮現出相應的緩衝紋路,減輕她的生理負擔。
她的頭盔麵罩經過特殊處理,右眼的金色光芒被控製在安全閾值內,不再對外界造成無意識影響。
蘇婉清作為隨隊醫療官坐在她對麵,手裡拿著實時生命監測儀。
數據顯示,趙小玥的左右腦波差異率正在緩慢下降——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說明她的雙重意識正在學習協調。
“緊張嗎?”蘇婉清輕聲問。
趙小玥沉默了幾秒,左眼的褐色瞳孔微微轉動:“有一點。但更多的是……愧疚。”
“愧疚?”
“利維坦通過我的眼睛看著這一切。”她抬起手,看著手套表麵隨呼吸微微脈動的藍色紋路,“它看著那些扭曲的建築,畸變的生命,還有空氣中彌漫的織命者同化印記。我能感覺到它的……悲傷。就像一位父親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疾病折磨得麵目全非。”
車廂裡其他隊員安靜地聽著。
他們都是從基地最精銳人員中挑選出來的,每個人都通過了最高級彆的神經穩定性測試。
但在聽到趙小玥平靜地轉述星球意識的情緒時,還是有人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
駕駛員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即將進入申城外圍警戒區。所有人員檢查防護,準備規則衝擊。”
車輛開始減速。
透過複合車窗,小隊第一次親眼看到了被二號碎片扭曲的世界。
首先注意到的是光線。
它不是直線傳播,而是在空氣中劃出柔和的曲線,像水流般繞過某些看不見的障礙。
遠處建築的輪廓因此變得模糊不定,仿佛隔著一層不斷流動的水幕。
然後是聲音。
風聲、遠處江水的流動聲、甚至車輛引擎的轟鳴,都帶著一種詭異的和聲效果——每一個聲音都被複製出數個不同音高的回響,它們彼此交織,形成某種非自然的旋律。
“聽覺規則被乾擾了。”一名隊員低聲說,“大腦會自動將這些聲音組合成‘音樂’,長時間暴露可能導致聽覺皮層過載。”
車輛繼續深入。
真正的震撼來自於空間本身。
他們經過一條曾經是主乾道的廢墟。
路麵不再平坦,而是像被無形巨手揉捏過的麵團,隆起、凹陷、折疊,形成一係列不連貫的斷層。
一棟三十層高的大廈被攔腰截斷,上半部分以九十度角折向一側,卻詭異地懸浮在半空,沒有任何支撐。
大廈的玻璃幕牆上,倒映的不是對麵的建築,而是完全不同的場景——有的顯示著藍天白雲,有的卻是深海景象,還有幾扇窗戶內,能看到模糊的人形陰影在緩緩移動。
“那些不是反射。”趙小玥突然開口,右眼的金色光芒穿透麵罩,在昏暗車廂裡投出一小片光斑,“是空間碎片。這棟建築被折疊進了不同維度的夾縫中,每一扇窗戶都通向不同的時空切片。”
她指向一扇顯示著深海景象的窗戶:“那個切片的時間流速大約是我們的三倍。裡麵的魚群已經進化出了四對鰭和發光觸須。”又指向一扇有人影的窗戶:“那個切片的時間比我們慢二十倍。裡麵的人可能還是末世剛開始的狀態,正在緩慢地……墜落。”
最後這個詞讓蘇婉清心頭一緊:“墜落?”
“那扇窗戶通向的是一棟正在倒塌的大樓內部。”趙小玥的聲音毫無波動,“裡麵的人用了二十年時間,才從三十樓掉到二十五樓。在他們的感知中,這可能隻是一瞬間。”
車廂裡一片死寂。
“這就是規則失控的後果。”隊長羅戰——陸岩最信任的老兵——打破沉默,“物理常數失去統一性,時空結構破碎。如果讓二號碎片繼續失控下去,整個華東地區都可能變成這樣的……規則爛瘡。”
車輛艱難地繞過一個突然從地麵隆起的結晶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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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晶體呈現出血肉般的暗紅色,表麵有節律地搏動著,像某種巨大生物的心臟。
“生物結晶化。”蘇婉清記錄著,“規則輻射正在將有機生命強製轉化為無機結構。這些晶體裡可能封存著……曾經的動物或人類。”
又前進了三公裡,車輛不得不停下。
前方道路完全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而是被某種更離奇的現象取代:一條寬約百米的“虛空帶”橫亙在廢墟之間。
帶內沒有任何物質,甚至連光線都在進入的瞬間被扭曲、拉伸、最終消失。
虛空帶的邊緣,物質呈現奇特的漸隱狀態——混凝土建築的碎塊在一厘米內從實體化為半透明,再化為虛無。
而在虛空帶對麵,就是他們的目標區域:一片相對完整的舊金融區建築群。
根據掃描,二號碎片就在其中一座銀行大廈的地下金庫內。
“這就是碎片失控引發的‘現實侵蝕’。”沈鴻的遠程分析傳來,“規則真空正在吞噬物質世界。它擴大的速度大約是每小時一米,但隨著碎片狀態惡化,速度會呈指數級增長。”
羅戰跳下車,小心翼翼地靠近虛空帶邊緣。
他扔出一塊碎石——石塊在越過某個無形界線的瞬間,被拉長成麵條般的細絲,然後無聲地分解成基本粒子,消失在黑暗中。
“過不去。”他得出結論,“任何物理存在都會在進入時被解構。”
趙小玥也下了車。
她走到邊緣處,右眼全力運轉。
金色的光芒穿透虛空帶,試圖解析其內部結構。
幾秒後,她身體晃了一下,蘇婉清立刻扶住她。
“看到什麼了?”蘇婉清問。
“不是真空……”趙小玥喘息著,“是過度‘淨化’。二號碎片的功能是環境淨化與適應性調整,但它現在失控了,將‘淨化’的標準推到了極限——它要消除一切‘雜質’,包括空間本身的基本量子漲落。所以這片區域變成了……絕對的‘無’。”
她指向虛空帶深處:“但也不是完全無路可走。我能看到規則的‘血管’——碎片輻射形成的能量通道。有些通道穿過虛空帶,連接著兩邊的區域。如果我們能找到一條足夠穩定的……”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聲非人的尖嘯。
不是從某個具體方向,而是從四麵八方同時響起的、仿佛空間本身在痛苦呻吟的聲音。
緊接著,虛空帶對岸的建築群開始扭曲。
不是物理結構的變形,而是更根本的變化:一棟玻璃幕牆大廈的表麵,所有窗戶突然同時變成了眼睛——成千上萬隻大小不一、瞳孔形狀各異的眼睛,齊刷刷地轉向小隊所在的方向。
眼睛眨動著,流下粘稠的黑色液體。液體滴落在地麵,腐蝕出冒煙的坑洞。
另一棟建築的外牆開始蠕動,磚石像肌肉般收縮舒張,表麵的廣告牌文字重組,拚出一行行扭曲的語句:
“救……我們……”
“痛……好痛……”
“為……什麼……不……早……來……”
字體不斷變化,像是無數被困的靈魂在爭奪表達的機會。
“那是建築材料的規則記憶。”趙小玥的聲音變得急促,“碎片輻射激活了無機物中封存的意識殘留——建築工人的汗水,設計師的構思,使用者的情感……所有這些記憶碎片被強行喚醒,混合成了……這種東西。”
蘇婉清感到一陣惡心:“我們能救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