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光’預案第一階段，啟動。”
林辰的命令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安全屋、neric核心實驗室、公安部指揮中心以及數個未標注的遠程節點，激起了層層無聲的漣漪。這不是戰鬥檄文，而是係統性的、預先編排好的防禦與反擊程序，旨在應對特定層級的、與“瓷心”技術遺產相關的隱蔽威脅。
在neric，顧凡團隊接到指令後，迅速激活了“瓷光”的技術組件。一套深藏在係統防火牆內側、從未啟用過的動態混淆與誘餌協議開始運行。它首先對係統自身向外暴露的所有數據接口和日誌輸出，進行了一層實時的、可逆的“染色”和“噪點注入”。這意味著，任何從外部嘗試掃描或分析係統行為的技術手段，都將首先接觸到經過精心處理的、真偽混合的信息流，就像透過一麵不斷變幻紋理的毛玻璃觀察，難以獲取清晰準確的原貌。同時，針對“技術擴散監測與平衡協議”等程建國遺留模塊，預設的“隔離艙”被進一步加固，並開始向其模擬輸入經過篩選的、無害的“平衡案例”數據流，旨在安撫或誤導這個潛在的“數字幽靈”，使其保持在可控的靜默或低活躍狀態。
在公安部指揮中心，張正協調的“潛淵”小組則啟動了“瓷光”的情報與反製分支。針對“瓷器”這個代號，所有塵封的、與程建國、“聽瓷閣”、以及曆次涉及“瓷心”技術事件的檔案被再次調出，進行交叉關聯和模式識彆分析。同時，一張針對西山周邊及更廣範圍內可疑電磁活動、異常人員流動、非常規物資采購的監測網絡被秘密鋪開，這張網比之前的被動防禦更加主動，帶有一定的“捕獵”性質——它會在預設規則內，對符合特定威脅特征的行為進行低強度的反向探測或乾擾試探，旨在逼迫暗處的對手做出更多反應，從而暴露更多痕跡。
而在西山內部，變化更加微妙。林宅及周邊安全設施的電子信號特征，在“瓷光”協議影響下，開始進行有規律的、看似隨機的細微變化。那些被外部偵察關注的非商用加密模塊發射源，其頻率、功率、時序甚至編碼特征都進入了動態偽裝模式，仿佛一群訓練有素的士兵在不斷地變換掩體。建築內部幾個關鍵區域的電磁屏蔽被悄然提升至新的等級，並輔以定向的、模仿正常家電輻射的背景噪聲。至於那個被探測到的“西南角地下異常金屬回波”，一組經過特殊設計的、可模擬金屬結構電磁反射特性的乾擾器被激活，進一步混淆著外部穿透探測的結果。
這一切都在高度保密和自動化中進行，如同人體免疫係統對初期入侵的無聲應答。林辰坐鎮安全屋，麵前的多塊屏幕實時反映著“瓷光”各環節的狀態。他的偏頭痛在持續，但思維卻異常清晰冰冷。啟動“瓷光”，意味著他判斷“瓷器”及其關聯勢力的威脅已從潛在的窺伺，升級為實質性的、有明確技術目的的行動預備階段。這是警告，也是宣示：他的領域，不容輕易測繪，更不容侵犯。
維也納，會議第二天下午，閉門技術磋商會場。
氣氛比全體會議更加凝重，空氣中彌漫著咖啡因、汗液和精英們高度專注帶來的特殊氣味。顧凡代表中方技術團隊，與美、歐、俄、印等多國專家，就“天網”係統的技術透明度、算法可解釋性、數據安全標準等具體議題進行著寸土必爭的談判。
美方首席技術顧問，一位頭發灰白、眼神銳利如鷹的前矽穀ai安全專家，再次拋出了那份關於“程建國幽靈協議”的技術摘要，並展示了更多經過脫敏處理的所謂“異常代碼模式比對圖”。“我們並非質疑中方團隊的管理能力，”他的語氣彬彬有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鋒芒，“但程建國先生留下的技術遺產，其複雜性和潛在風險，可能超出任何單一團隊在當前階段的完全掌控。我們建議，由包括我方在內的多國頂尖技術審計團隊，在嚴格保密協議和中方監督下，對係統核心層進行一次聯合安全評估。這不僅是為了國際社會的信心，也是為了係統自身的長遠安全。”
歐盟專家立刻附和，強調“獨立驗證”的重要性。俄羅斯專家則謹慎地表示，需要確保評估不會損害係統運行效率和技術優勢。印度專家更關心評估過程能否帶來技術共享。
顧凡冷靜地聽完，推了推眼鏡，屏幕上適時調出了一份準備已久的文件。“我們理解各方的關切。事實上，對於係統曆史遺留代碼的梳理和風險管控，我們一直在進行，並且取得了階段性成果。”他展示了部分經過精心篩選、不涉及核心機密的代碼審計日誌和風險緩解措施說明，“至於聯合安全評估，我們持開放態度，但必須基於平等、互利、尊重主權和數據安全的原則。我們提議，首先建立一套各方認可的技術評估框架和標準流程，然後在此框架下，分階段、分模塊地進行有限度的、目標明確的技術交流與驗證。而不是一次性的、全麵敞開的‘審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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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典型的“以過程化解目標”策略。將對方要求的具體行動，轉化為一個需要漫長談判的流程，從而爭取時間和主動權。
美方專家顯然看穿了這一點，眉頭微皺。就在雙方就評估框架的細節展開新一輪拉鋸時，美方一名副手匆匆進入，俯身在首席顧問耳邊低語了幾句。首席顧問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隨即恢複了平靜，但顧凡捕捉到了那一閃即逝的異樣。
短暫的休會期間，顧凡通過加密渠道收到了林辰同步傳來的、關於西山滲透行動和“瓷器”代號的情報摘要。他心中一緊，立刻將這條信息與剛才美方專家的異常反應聯係起來。難道，“瓷器”的觸角，或者某種關聯，已經延伸到了維也納會場？
複會後，美方代表團的姿態發生了微妙轉變。他們不再死磕“聯合審計”，而是提出了一個新的、更宏大的概念性倡議：“鳳凰計劃”projectphoenix）。
“我們認識到，‘天網’係統代表了能源管理智能化的重要方向。”美方首席顧問調整了一下話筒，語氣變得更具建設性，“與其糾結於對現有係統的爭議性評估，不如著眼於未來。我們提議，由主要技術領先國家共同發起‘鳳凰計劃’，旨在研發下一代基於完全開源協議、分布式架構、且從一開始就嵌入多元文化倫理考量的全球能源協作係統。‘天網’係統的優秀實踐和經驗教訓，可以為‘鳳凰’提供寶貴的參考。這樣，我們不是去‘管理’或‘審計’一個現有係統，而是一起‘創造’一個更開放、更透明、更具韌性的未來係統。”
會場出現了一陣短暫的騷動。這個提議非常高明，它繞過了當前關於“天網”控製權的所有爭議，直接將議題提升到了“定義未來”的層麵。它用“共同創造”的美好願景，來消解中方對現有係統主導權的堅持，並試圖將技術發展方向引導到美方更擅長的開源分布式架構領域。
顧凡心中警鈴大作。“鳳凰計劃”，聽起來是要另起爐灶，實質是釜底抽薪，旨在邊緣化甚至取代“天網”。這很可能是美方在“瓷器”相關行動遇挫或暴露後，準備的一張備用牌，或者兩者之間存在某種呼應？
他立刻將這個新動向彙報給林辰，同時在中方代表團內部緊急磋商應對策略。
上海，酒店房間。
吳遙關掉了正在播放維也納會議相關新聞的平板電腦。他對那些公開的爭論和提案似乎興趣不大。他的注意力，更多地停留在手邊一份剛剛打印出來的、關於近期全球多個主要城市異常電磁環境監測的學術摘要上。這些摘要來自不同研究機構，看似零散，但吳遙用紅筆在其中幾個數據異常點畫了圈，它們分布在北京、華盛頓、布魯塞爾、莫斯科……以及維也納。
他又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上麵記錄著他對“係統社會化”的觀察，以及那句“壓力點：家庭”。此刻，他在新的一頁寫下：
“博弈升級。‘審計’不成，則倡‘替代’。技術路徑之爭，實為文明秩序預設權之爭。‘瓷器’在暗處測繪錨點，‘鳳凰’在明處描繪新藍圖。錨點若動，藍圖方有機會落地。”
他放下筆，走到窗前。夕陽給這座東方都市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繁華之下，潛流暗湧。他能感覺到，那張圍繞著“天網”係統、程建國遺產、以及更深層文明競爭的無形之網，正在加速收緊。
而那位始終處於風暴眼的林辰副部長，他的家庭，那個被標注為“異常金屬回波”和“高強度加密源”的西山宅邸，似乎正在成為多方力量暗自角力的關鍵坐標。
吳遙的目光變得越發深邃。他決定，是時候稍微調整一下自己的“觀察”距離了。純粹的遠距離感知，或許已不足以看清這場複雜博弈的全貌。
他回到桌前，開始用那台加密終端，編寫一份簡短的、措辭極其謹慎的會麵請求。收件人地址，經過數層加密和匿名中繼，最終指向了一個與neric學術合作部門有關的公開郵箱。
他需要更近距離地，感受一下那個“錨點”的溫度，以及執掌“錨點”之人的真實脈動。
西山，傍晚。
林辰回到了主宅。客廳裡，溫暖的燈光灑下，羅薔薔正在地毯上陪著林熙玩積木。小家夥看到父親，立刻丟下手中的彩色木塊，揮舞著小手，口齒不清地喊著：“爸……爸！”
那一瞬間，林辰眼中所有的冷硬與疲憊，如同冰雪遇到陽光，迅速消融。他快步走過去，蹲下身，一把將兒子抱進懷裡。小家夥身上帶著奶香和乾淨的衣物氣息，柔軟而溫暖，用力地摟住他的脖子。
“今天乖不乖？”林辰的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柔。
“熙兒可乖了，吃了好多，還試圖用積木給你搭個辦公室呢。”羅薔薔笑著遞過一杯溫水，眼神裡滿是關切，“你臉色還是不太好，事情……很麻煩嗎？”
林辰抱著兒子站起身，接過水杯喝了一口，對妻子搖了搖頭：“還好，能處理。”他不想讓家人擔憂，但這份擔憂本身，就是支撐他的力量之一。他環視著這個溫暖、安寧、此刻卻被無形陰影覬覦的空間，手臂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林熙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把小臉貼在父親頸窩，安靜下來。
“瓷光”已啟動，“鳳凰”已亮翅，暗處的“瓷器”仍在窺視。
但懷中的這份真實與溫暖，讓他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為何而戰。
風暴再烈，錨點，絕不能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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