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山,終年繚繞的霧氣在這一天仿佛格外濃重,濕漉漉地貼著皮膚,滲進骨子裡。
王劍赤著上身,站在懸崖邊一塊探出的巨岩上,身姿如鬆。他深吸一口氣,周遭稀薄的靈氣如同受到無形牽引,化作絲絲縷縷幾乎看不見的白線,彙入他口鼻之間,沿著體內早已打通的經脈緩緩運轉一個周天,最終歸於丹田氣海。築基初期的修為,在這靈氣匱乏的末法時代,已是駭人聽聞。他能感覺到體內那汪靈液之湖微微蕩漾,蘊藏著足以開碑裂石的力量。
十八年了。從他懵懂記事起,這片山,這座觀,還有那個總是邋裡邋遢、酒葫蘆不離身的老道士,就是他世界的全部。日複一日的打坐、練氣、習武、背誦那些拗口艱深的道法典籍。山上的日子清苦,卻也純粹。老頭子雖然時常不靠譜,逼他修煉時卻嚴苛得近乎殘酷,寒冬臘月逼他跳進冰潭,三伏天讓他在烈日暴曬的崖頂靜坐三日。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老頭子唯一的傳人,是這座雲霧山除了飛鳥走獸外的唯二活物。直到昨天夜裡。
昨夜,月色尚好。老頭子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摸出一壇據說是埋了五十年的“猴兒醉”,拍開泥封,酒香瞬間勾得王劍肚子裡的饞蟲蠢蠢欲動。師徒二人,就著一碟鹹死人的花生米,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壇子就見了底。
老頭子喝得滿麵紅光,道袍的領口都扯開了,醉眼朦朧地拍著王劍的肩膀,噴著酒氣:“小……小劍子啊……嗝……明天,你就給老子滾下山去!”
王劍當時也微醺,嘟囔道:“下山?下什麼山?山上挺好,靈氣雖然淡了點,但清淨。”
“清淨個屁!”老頭子一瞪眼,隨即又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壓低了聲音,那聲音卻因為醉酒而顯得格外響亮,“你小子……以為老子就你一個徒弟?美得你!”
王劍酒醒了一半,愕然抬頭。
老頭子嘿嘿直笑,露出滿口黃牙:“告訴你,你上頭,還有八個師姐!八個!如花似玉、本事通天……咳咳……”他像是被酒氣嗆到,連連咳嗽,後麵的話變得含糊不清,“……風、雨、雷、電、日、月、星、辰……嘿,排場大吧?你小子,排最末,叫個‘劍’字,王劍,哈哈哈……”
“她們呐……早你十幾年就下山嘍,如今……怕是都混得人模狗樣了……咳咳……”老頭子醉態可掬,眼神卻似乎掠過一絲王劍看不懂的複雜,“下山去,紅塵曆練……少不了你的苦頭吃。不過嘛……嘿嘿,要是真遇到扛不住的坎兒……或許……或許能找找她們?當然啦!靠人不如靠己!老子教你的本事,夠你在下麵橫著走了……嗝……”
話沒說完,老頭子腦袋一歪,鼾聲如雷,竟是醉死過去了。
留下王劍一個人,對著空酒壇和清冷的月光,心潮起伏。
八個……師姐?
風、雨、雷、電、日、月、星、辰,劍?
這老家夥,藏得可真深!十八年來,他從未在觀裡發現過任何女子生活的痕跡,連一根長發絲都沒有。老頭子也從未提起。這八個師姐,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老頭子酒後胡謅?
可那名字,那排序,又不像隨口胡說。
王劍一夜未眠。清晨,霧氣最濃時,他被老頭子一腳踹出了道觀的大門。
“滾蛋!山上沒啥可教你的了!彆杵在這兒礙眼!”老頭子站在門口,依舊是一副不耐煩的邋遢模樣,但王劍分明看見,在他轉身砰地關上那扇破木門的瞬間,眼角似乎有某種晶亮的東西一閃而逝。
王劍對著緊閉的觀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背上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裡麵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就是老頭子塞給他的一個巴掌大的破舊羅盤,一本紙張泛黃、邊角磨損的《基礎符籙大全》,還有一部充一次電能待機半個月的老款諾基亞手機,以及一疊皺巴巴的、總額不超過五千塊的紅色鈔票。
“江湖險惡,人心叵測,打不過就跑,不丟人!”這是老頭子最後的囑咐。
下山的路,王劍走了無數遍,但這一次,是離開。他步伐輕快,築基期的修為讓他身輕如燕,崎嶇山徑如履平地。幾個時辰後,周遭的樹木逐漸稀疏,空氣中那股熟悉的稀薄靈氣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渾濁的、帶著汽車尾氣和工業塵埃的味道。
他終於踏入了山腳的青雲鎮。
小鎮依山而建,原本寧靜,但今日似乎格外喧鬨。街道上人來人往,不少人都朝著鎮中心的方向湧去。王劍順著人流,來到一處頗為氣派的宅院前。朱漆大門,石獅子矗立,門楣上掛著“周府”的鎏金匾額。此刻,大門外圍滿了人,議論紛紛。
“周家這次真是遭了無妄之災啊!”
“誰說不是呢,就因為不肯出讓祖傳的那塊藥田,就被黑虎門的宗師盯上了。”
“化境宗師啊!那可是能內勁外放的頂尖高手,周老爺子雖然也是內勁大成,但怎麼跟宗師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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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劍擠進人群,隻見庭院內,一名穿著錦緞唐裝、頭發花白的老者倒在地上,嘴角溢血,臉色慘白,顯然受了重傷。他身邊圍著幾個悲憤的周家子弟。而他們的對麵,站著三個身穿黑色勁裝、胸口繡著猙獰虎頭的漢子。為首一人,四十多歲年紀,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銳利如鷹,雙手負後,神態倨傲。
“周老爺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那黑虎門的宗師冷哼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股壓迫感,“我們門主看上你周家的藥田,是給你們麵子。十萬塊,買你三百地,已經是天價了!再冥頑不靈,休怪趙某心狠手辣,今日就踏平你周家!”
地上那周老爺子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又噴出一口血,慘然道:“趙昆!你……你黑虎門欺人太甚!那藥田是我周家祖輩心血,豈是十萬塊能衡量?你們這是明搶!”
“搶?”趙昆嗤笑一聲,“武道界,弱肉強食,天經地義!你周家守不住,就彆怪強者來取!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說罷,他眼中寒光一閃,一步踏出,地麵青磚微微龜裂,右手成爪,帶著淩厲的破空聲,直抓周老爺子的天靈蓋!這一爪要是抓實了,必然是腦漿迸裂的下場!周圍人群發出驚呼,周家子弟目眥欲裂,卻無人敢上前阻攔。
王劍皺了皺眉。
他初入世俗,本不想多管閒事。但這趙昆行事太過狠毒,強取豪奪不說,還要滅人滿門?而且,這所謂的化境宗師……在王劍的感知裡,氣息駁雜不純,內勁渙散,頂多相當於練氣二層、三層的水平,連築基的門檻都遠遠摸不到。老頭子說的沒錯,世俗界的武道,沒落得厲害。
眼看周老爺子就要命喪爪下,王劍歎了口氣。他做不到視而不見。
就在趙昆的手爪即將觸碰到周老爺子頭皮的前一瞬,一隻看起來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瘦削的手,憑空出現,輕輕地搭在了趙昆的手腕上。
動作看似緩慢,卻後發先至。
趙昆隻覺得手腕一緊,如同被一道鐵箍死死鉗住,那凝聚了雄厚內勁的一爪,竟再也無法前進分毫!他心中大駭,猛地轉頭,看到一個穿著樸素、背著破包、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邊。
“得饒人處且饒人。”王劍淡淡開口,“為了一塊藥田,何必趕儘殺絕?”
趙昆又驚又怒,運足內勁想要震開王劍的手,卻發現對方的手紋絲不動,自己的內勁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臉色瞬間變了:“你……你是誰?敢管我黑虎門的閒事!”
“路過的。”王劍鬆開了手,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趙昆後退兩步,驚疑不定地打量著王劍。他完全看不透這青年的深淺,但剛才那一下,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小子,你知道得罪黑虎門的下場嗎?”
王劍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道:“帶著你的人,滾。”
“找死!”趙昆被王劍的態度徹底激怒,他就不信,這麼一個毛頭小子,能有多大本事!剛才一定是自己大意了!他低吼一聲,全身骨骼爆響,使出了黑虎門的絕學“黑虎掏心”,一拳轟出,拳風呼嘯,隱隱帶著虎嘯之聲,直取王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