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珩的目光落在信身上。
信封很精致,拆開的時候,還能聞到一股淡淡清香,像極了春花爛漫時的味道,光是聞著,他的唇角就不自覺勾了起來。
周清清的字體是漂亮的簪花小體,但內容活潑,鮮活的好像要從字裡行間躍出來。裴玉珩讀著讀著,好像看見那日明媚的姑娘在跟他低聲竊語念叨瑣事忙碌,喋喋不休的同時,還不忘提起有趣的事情。
他的眉頭不自覺的舒展起來,看到她提起的緊張事,又蹙起來,接著峰回路轉,柳暗花明,裴玉珩又笑了,狹長的眸子似含有星星點點光亮。
下方的小廝不敢說話,餘光看到裴玉珩的笑容,驚奇的睜大了眼睛。
世子體弱多病,脾氣極好,府裡下人都說世子是溫潤君子,但跟在世子身邊最久的他知道,很多時候,世子的笑容是疲憊的,是為了安侯夫人的心,安大夫的心,安他們的心。
可現在不一樣,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世子這般快活愉悅的笑容。
“黨參,取紙筆來。”
“是,世子。”
裴玉珩開始著手寫回信,滿滿當當寫了一大頁,墨晾乾裝信時,想起周清清說的很忙,動作就慢了下來,再想起今天已經寫過一封信,就沒有裝進去,擺在桌上,拿鎮紙壓好。
第二日臨近送出時,一頁變成兩頁。裴玉珩握著手裡溫潤的暖玉,看著黨參養離開的背影,心裡不由得期待起來。
從這日起,裴玉珩看書下棋之餘,最期待的事情便是周清清的回信。
她不是每日都回的,有時候太忙,太累,第二日才會回信,信上不意外寫著她的碎碎念,大多時候是她備受折磨的痛苦哀嚎,裴玉珩看的時候一邊寫信安慰她,一邊眼底浮現笑意。
偶爾是她分享的事情,比如她小時候紮馬步,紮不下來,蘭姨娘就讓她踢毽子,她硬生生從被欺負的小可憐,變成了一個踢毽子高手,大殺四方,她碎碎念,好久沒踢毽子了,想要找一個陽光好的時間,痛痛快快的踢毽子。還問他要不要一起踢毽子,她是高手,到時候還可以教他玩……
裴玉珩有些擔憂的說他從沒玩過這個,不知道能不能玩好。
周清清立馬回信說沒關係,她很有耐心,隻要他想玩,就一定能把他教會,問他想不想跟她一起玩。
裴玉珩濃密的睫毛顫了顫,如玉的手指執著白玉製成的毛筆筆杆,黑色的墨在白色的宣紙上渲染,留下一個乖乖的好字。
她還問他有沒有常玩的娛樂,裴玉珩執筆的手頓了頓。常年體弱,很多娛樂,如騎射蹴鞠,都跟他無關,他用來打發時間的,大多是看書,下棋,這些不需要劇烈活動的……好像有些悶,他不知她會不會嫌棄他太過無趣。
裴玉珩忐忑的命黨參送去信,忐忑的等待周清清回信,在看到她說她的棋藝很好,她想跟他切磋棋藝時,心底似乎出現了一頭小鹿,不停亂撞。
這些回信,裴玉珩都一封封的看過,妥善保存裝到特製的箱子裡,最外麵還上了鎖,偶爾周清清不回信的時候,他會拿出來,從頭開始看,看完後,感覺一整天的不虞都消失不見。
他的一係列反應,更讓侯夫人覺得這婚定對了。往年春日不太好度過,她的玉珩總要生上兩三場大病,七八場小病,可跟周清清定婚以來,玉珩隻生了兩場小病,周清清果真旺他。
時間如水流逝,在裴玉珩小箱子被周清清回信塞滿的時候,兩人成親的日子到了。
周清清一大早就被拉起來梳妝打扮,蘭姨娘看她的時候眼眶紅紅的,臉上滿是笑容,周清清絮絮叨叨跟她說了許多話。還有府裡其他姐妹,熟的,不太熟的,都過來送她。
尚書夫人也說了幾句話,大意是不要怕,尚書府是她的底氣。周清清好好回了話。
周尚書也來了,周清清跟他不太親,隻隨便說了兩句,勉強撐起了父慈女孝的場麵。他的目光總落在蘭姨娘身上,似乎想說些什麼,蘭姨娘並不在乎,扭著頭無視他,輕聲叮囑著周清清。
背周清清上轎的是府裡嫡出的二少爺,他如尚書夫人一樣,是個溫厚敦實的好性子,話少,但背她到時候腳下步伐很穩,怕她害怕,還安慰了她好幾句。
花轎抬起,從尚書府到榮國侯府,一路敲敲打打,十裡紅妝,驚羨了不少百姓。
裴硯禮一路風塵仆仆回來了,隨他同去的大人一個個麵色疲憊,狼狽不堪。他最年輕,平日裡鍛煉得當,隻眼底有絲絲倦色,不太影響,反而更襯得他神情冷肅,不苟言笑。
“裴大人,我等先回府梳洗一番,再同你進宮麵見聖上。”一位大人道。
裴硯禮微微頷首。手持韁繩,脊背挺直坐在馬背上,如勁弓,如長箭,鋒芒畢露,讓人不敢小覷。
“先梳洗,我與各位大人在宮門口彙合。”
一位大人點頭附和:“如此甚好。”
幾輛馬車在此分開,裴硯禮騎著馬朝侯府去。一路上,發現百姓全都麵帶笑容,好像有什麼天大的喜事一樣。
“榮國侯府不愧為開國侯府,世子成親竟然這麼大場麵,還當街撒銀子。”
“誰說不是呢,我搶到十三文,你搶到多少?”
“我比你多一點點,十五文。”
“哇,你好厲害。”
旁邊一個男子跑來:“你們倆還在這兒笑呢,聽說侯府又開始撒錢了,還不趕快過去?”
兩人聽罷,連忙朝榮國侯府跑去。
裴硯禮輕輕皺起眉頭。
榮國侯府,世子成親……這不就是他兄長裴玉珩成親嗎?
可為什麼這麼快?
正常成婚從開始到結束,要三月到一年時間,他離開京城時,沒有聽到兄長要成婚的消息,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竟走完了所有儀式,有些古怪。
他下意識勒住馬,拉住了一個沿途百姓。
“榮國侯府世子成婚,與他成婚的是誰?”
這百姓一被拉住,剛想罵兩句,然後就收到了一錠沉甸甸的銀子,馬上喜笑顏開的說道:“當然是戶部尚書家的三小姐了。據說她還是一個庶女,本來她的身份是不夠嫁給裴世子的,可她八字好呀,旺世子,硬生生的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要是我女兒也有她這麼好的八字就好了,真讓人羨慕……”
後麵的字裴硯禮幾乎聽不到了,耳邊傳來一陣嗡鳴,他抿著唇,“駕”了一聲在街上騎起快馬。
寒風吹起他的發絲,吹起他的衣袍,帶著冷意的在空中飛揚,可這冷比不過他臉上的冷霜。那雙狹長的眸子,死死盯著前方,隱隱透出些赤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