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日光斜斜切過青磚地。
嚴乾提著劍快步穿行,玄色勁裝的下擺掃過階前的青苔。
遇著值守的甲士,他便拱手作揖。
有個絡腮胡甲士抬了抬下巴,算是回應。
斜對門那個卻垂著眼簾,活像尊生了鏽的佛像。
對此,嚴乾毫不在意,這是他的行事準則。
你有沒有禮貌我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我不能失了禮節。
一時,握緊佩劍的鯊魚皮鞘,繼續往前。
門庭前的石榴樹正落著花,李義剛剛出門,見他來便迎上前:“鄭君剛說找你,怎麼便來了。”
“義兄。”
嚴乾先是拱手行禮,這才說道。
“正有事向鄭君回稟。”
“嗯,去吧,鄭君臉色不大好。”
嚴乾理了理衣襟,脫去靴子,這才邁過門檻。
繞過影壁,就見鄭達正坐在堂中案前。
嚴乾幾步趨上前,待近了些,忙膝蓋一彎跪下行禮:“仆從嚴乾,拜見鄭君。”
古人的禮節習慣自謙,所以很多士族出身的人,侍奉主君的時候,都會自稱仆從、奴仆。
案後的鄭達沒抬頭,指節叩著案幾,案上的竹簡被震得簌簌作響。
嚴乾行禮之後,跪坐一邊,並未出聲。
“耿鄙征發六郡兵平叛,你怎麼看?”
良久,鄭達忽然開口。
嚴乾的喉結滾了滾,並未直接回話,後頸不知何時沁出細汗。
“張溫先前督董卓、周慎兩路兵馬破賊,憑此功晉了太尉。”
鄭達接著說道,“如今涼州刺史耿鄙征六郡兵,正是張溫一力促成。
若真能蕩平叛賊,其功必壓過大將軍。
你說,大將軍府該不該插一手?
好分潤些功勞。”
說到這裡,鄭達又道:“隻恐不能平叛,反而顯得大將軍府無能。”
嚴乾聞言,心中激動,這種國家機密,鄭君竟然來垂詢他,這是視他如心腹啊。
但是這種大事,嚴乾一時之間又怎麼能拿定主意。
他心中頓時開始飛速計算起來。
然而由於缺乏一線的消息,這種事情就好像賭。
無所謂勝敗,賭勝了,他嚴乾一飛衝天,徹底成為鄭達的腹心。
賭輸了,他肯定要被拉出來頂鍋。
殺頭棄市簡直是一定的。
想到這裡,嚴乾頓時明白過來,鄭君也是在賭。
這種事情,鄭君肯定有一手的信息,卻沒有和他說,這說明鄭君本身已經有了判斷。
隻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他需要聽聽身邊人的意見。
自己的意見和他一樣,那就是不錯不錯。
後麵贏了有提拔,輸了則殺他。
自己的意見和他不一樣,那就下去吧,他再換一個人來問。
甚至,可能鄭君已經從屬下那裡聽到了兩個意見。
反正輸贏,都有人背鍋。
而他隻不過一句,悔不聽誰誰之言。
其實再向上看,大將軍何嘗不是如此,一件事情,總要聽到各種意見。
嚴乾想透了這一點,自然不願貿然給出個人意見。
上麵隻是向找人預備甩鍋,但他這裡輸了可是付出慘重代價的,輕則職場清零,重則殺頭棄市。
一定要給出正確答案。
嚴乾能感覺到後脊的汗正順著腰線往下滑:“鄭君……”
他舔了舔發乾的唇,“此乃國之大事,屬下需先收集些邊地軍情,方能妄議。”
鄭達的指節停在案上,目光掃過嚴乾緊繃的雙肩,忽然嗤笑一聲:“倒還算穩妥。”
他呷了口冷茶:“你方才要稟何事?”
“是關於春園的部曲。”
嚴乾鬆了口氣,腰杆挺得更直,“屬下操練時見了幾個好苗子,尤其是那個叫何方的什長,識文斷字,對陣法頗有見地,是否……”
“如今關東人占了大半朝堂,其他無論是關中人,還是更遠一些的蜀地、幽州等,都得靠實績說話。”
鄭達打斷了嚴乾,指尖點了點案上的輿圖,“所以呢,勉力做好即可。
不要顧忌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