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尊先祖皃也。
就是祭祀祖先的地方,此時和和尚沒什麼關係。
雒陽直裡的王氏祖廟,香煙嫋嫋纏繞著梁間蛛網,陳年柏木的氣息混著燭油味,在寢內彌漫。
供案上擺著三牲祭品,青銅香爐裡插著幾炷殘香。
族長王老爺子閉目坐在供案旁的蒲團上,形容枯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膝上的舊布袍。
旁邊的王越手裡盤著兩顆胡桃。
前幾日赴宴時,他遠遠瞧見太尉崔烈也這般盤玩,便特意尋來效仿。
此刻胡桃在掌心轉得飛快,眼神卻透著幾分不耐。
其餘幾位族老或倚著牆,或站在供案兩側,臉上都凝著沉鬱,顯然已在此等候許久。
“王師兄!”
廟門外忽然傳來史阿的聲音,清脆的呼喊打破了寢內的沉寂。
寢內眾人下意識地望過去,隻見王昌抱著五歲的兒子,正大步走了進來。
遠處,王昌妻子趙氏攥著衣角,眼神局促地眺望,不敢靠近。
此時,不少王氏族人也慢慢圍了過來,在廟門兩側站成半圈。
祖廟是前廟後寢的格局,正麵無牆,地勢開闊便於祭祀。
此刻族人圍攏而來,倒有幾分擁擠。
王越與族長等人見狀,也從後寢的側門魚貫而出。
王越走在最前,胡桃仍在掌心轉動,目光掃過王昌時,帶著幾分審視。
王昌懷裡的兒子,小腦袋好奇地打量著滿殿的族老。
可觸到那些嚴肅冰冷的目光,又慌忙往父親懷裡縮了縮,小手緊緊攥住王昌的衣襟。
“不怕,不怕。”
王昌低頭拍了拍兒子的後背,聲音輕緩。
他又回頭瞥了眼外圍圍觀的族人,那些身份低微的,臉上滿是呆滯麻木,心裡歎息:若自己丟了節從虎賁的差事,兒子將來恐怕也會落得這般模樣。
再傳幾代,若無轉機,說不定還要淪為奴仆賓客。
“王昌,你總算來了!”
王越率先開口,聲音帶著幾分嗬斥,“昨日讓你過來,你說宮裡當值。
今日特意選在你下值的時辰,你還磨磨蹭蹭,眼裡還有沒有宗族長輩?”
族長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王昌身上,語氣沙啞:“王昌,族裡的事,你該清楚。
你也是老夫看著長大的,不是我們非要逼你,實在是聽聞你開罪了宮中貴人。
若還占著節從虎賁的位置,遲早給整個王氏招來大禍。
我們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啊王昌!宗族養你這麼大,你不能隻顧著自己!”
“你這是要害了全族!”
“祖宗在上,王家廟的香火可不能斷在你手裡!”
幾位族老紛紛附和,你一言我一語,聲音裡滿是焦慮與逼迫。
有個頭發花白的族老心軟,忍不住開口:“昌兒往日做事還算公允,前年鬨饑荒,他還把自己的糧米分了些給族裡……”
話沒說完,就被旁邊的族老打斷:“公允?現在是說公允的時候嗎?現在是整個王家的生死存亡關頭!”
“就是!你這一房靠著族裡的幫襯,這些年也沒少得好處,如今不過是讓你讓出個職位,還推三阻四!”
“為了整個家族,有人犧牲也是應當的,你怎能如此自私?”
族老們越說越激動,漸漸圍到王昌身邊,嘈雜的聲音不斷響起。
外圍的族人也交頭接耳,議論聲嗡嗡作響。
大多是勸王昌“以宗族為重”,雖明知這職位落不到自己頭上,卻也跟著附和。
“噤聲!”
眼看場麵愈發混亂,王越突然開口。
聲音不算大,卻中氣十足,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
眾人瞬間噤聲,紛紛看向他。
王越雖無官職在身,卻常與權貴往來,在族中威望極高。
若不是他嫌族中事務繁瑣,族長之位本該是他的。
見眾人都看向自己,王越滿意地停下轉胡桃的手,對著供案上的祖宗牌位拱了拱手:“祖宗在上,我等在此爭吵,成何體統?”
族長臉上掠過一絲不悅,卻也沒法反駁。
對方抬出了祖宗,他隻能跟著其他族老一起躬身,唯唯稱是。
王越點點頭,目光重新落在王昌身上,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王昌,一切都是為了宗族。
你能得到節從虎賁一職,也是族蔭。
現在,節從虎賁一職,你主動讓出來,是你自己的體麵。
族裡也會記著你的好,往後你家的用度,族裡多少會幫襯些。
你若執意鬼迷心竅,休怪某等代表祖宗,以族法處置你。
就算你,也要為你妻兒想想吧?”
“哇——哇——!”
這話剛落,王昌懷裡的兒子再也受不住這壓抑的氣氛,突然放聲大哭,小身子不住地發抖。
王昌連忙抱緊兒子,臉上的隱忍終於破了缺口,他抬眼看向圍攏的族老和王越:“王叔父,諸位叔伯,不是某不肯讓這節從虎賁的位置,實在是……沒辦法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