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燈管的嗡鳴聲，此刻在我聽來，像是某種瀕死昆蟲的哀鳴，尖銳又煩人。我癱坐在辦公椅上，後背緊貼著冰涼的皮革，試圖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冷靜。
從那個廢棄工業園逃回來，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但我的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攀爬冰冷鐵架時的粗糙觸感，鼻腔裡也似乎還縈繞著那股混合著鐵鏽、塵土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化學製劑氣味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不僅僅是疲憊，更像是一種精力被徹底抽乾後的虛脫，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條神經都被強行過度使用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酸痛和震顫。
腎上腺素飆升時的勇猛早已褪去，留下的隻有事後如潮水般湧上的、冰冷刺骨的後怕。
那個穿著護工服的男人——不，那不是護工，那是一頭披著人皮的獵犬，眼神冰冷、精準，像高精度掃描儀一樣，幾乎要將我藏身的儲物櫃看穿。
他的每一次腳步聲，都像重錘敲打在我脆弱的心臟上。還有那輛黑色奔馳，如同幽靈般死死咬在身後，每一次彆車、每一次撞擊，都讓我感覺離鬼門關又近了一步。
我差點就回不來了。
這個認知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我的脊椎，緩慢地向上爬行，向我的大腦注入恐懼的毒液。我隻是一個醫生，一個想安安穩穩做手術、寫病曆、最好能按時下班的普通醫生。
我的人生信條是“佛係上班，禮貌劃水”，最大的冒險頂多是在病曆描述裡給病人的小龍蝦過敏稍微增加一點戲劇性色彩。可現在呢？徒手感知生物電？飛車追逐？潛入疑似進行非法人體實驗的巢穴？
這他媽根本不是我該拿的劇本！
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又紊亂地跳動著，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劫後餘生的生理反應和巨大心理壓力共同作用的結果。我甚至能感覺到太陽穴的血管在一突一突地跳動，帶著一種令人煩躁的脹痛。辦公室裡空調的溫度打得很低，但我卻覺得莫名的燥熱，手心滲出薄汗，黏膩膩的。
李強……那個快遞員小夥子，他現在怎麼樣了？他被帶去了哪裡？那些在他體內瘋狂運作的納米機器，是還在修複他，還是在……分解他？
程序員的慘狀像一幅陰冷的畫麵，不斷在我腦海中閃現——枯槁的麵容，急劇下降的生理指標，那種生命被強行抽乾的絕望感。李強會不會也……
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和憤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吞噬。我救了他，卻又眼睜睜看著他被拖入更深的、我無法觸及的黑暗。這種挫敗感，比連續做一台二十小時的手術還要讓人精疲力儘。
我用力揉著太陽穴，試圖將這些混亂的、令人沮喪的思緒擠出大腦。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則我會被這種情緒壓垮。
就在這時，電腦右下角彈出了一個加密軟件的提示框，伴隨著一聲極其輕微、卻在此刻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的“嘀”聲。
發件人：吳師兄。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所有雜念瞬間被清空，隻剩下一種混合著迫切和恐懼的期待。指尖甚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微顫，我移動鼠標，點開了那封郵件。
師兄的郵件一如既往的簡潔，沒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題，每一個字都像經過精密計算後敲下的代碼：
【小沈，樣本活性正在急劇衰減，超出自然生物降解速率數個數量級。詭異的是，其衰減過程並非無序散逸，而是釋放出一種高度特異且有序的頻譜信號，暫命名為“幽靈頻譜”phantospectru）。此頻譜特征強烈暗示，該納米單元集群並非獨立運作的生命體或簡單化學製劑，其活性維持與功能執行，極度依賴一個外部、強大的中央信號源centrasignasource）或指令節點andnode）。一旦脫離該節點覆蓋範圍或特定指令流中斷，便會啟動預設的自毀程序或進入深度休眠。結論：此非自然進化產物，其設計邏輯與表現，更接近一種被精密編程和遠程操控的生物工具或……武器。務必謹慎，此處水之深，恐超乎你我想象。】
中央信號源……指令節點……精密編程……生物武器……
這些冰冷的詞彙，像一把把重錘，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我的認知體係上。原來……是這樣！
我之前所有的困惑，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可怕的答案。李強的超速愈合，程序員的急速枯竭，都不是孤立的、偶然的“醫療奇跡”或“罕見病例”。他們更像是兩個被不同程序操控的實驗品！一個被輸入了“瘋狂修複”的指令，另一個則被設置了“榨取掠奪”的模式。
而操控這一切的，是一個隱藏在幕後的、冰冷而強大的意誌。那個工業園，那個戒備森嚴的廠區，很可能就是這樣一個“節點”！
我靠在椅背上，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後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洗手衣，緊緊地貼在我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之前的恐懼，更多是源於對未知和自身安全的擔憂。而現在，一種更深沉、更宏大的恐懼感緩緩升起。我窺見的根本不是一兩個瘋狂的科學家或者非法的地下實驗，而是一個龐大、精密、高度組織化且技術遠超當前明麵科技水平的恐怖係統的一角。
這不再是好奇心的驅使，甚至不再僅僅是為了某個特定病人的安危。
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和……一絲極其微弱的、被壓抑的責任感，悄然壓上我的肩頭。我知道這想法很可笑，很自不量力，我隻是個想躺平的小醫生。但知道了這些，我真的還能心安理得地回到過去，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嗎？
我看著電腦屏幕上那冰冷的報告，感覺它重若千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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