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塊浸透了濃墨、鐵鏽和冰冷絕望的巨大幕布,沉重地、密不透風地籠罩著城西廢棄工業區的每一寸土地。
這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數個世紀,凝滯而粘稠,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複雜氣味:陳年機油揮發出的刺鼻烴類酸味、某種泄漏的、帶著甜膩腐敗感的化工溶劑氣息、堆積如山的垃圾在潮濕環境中緩慢發酵產生的甲烷惡臭,以及……一種更深層的、若有若無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蛋白質腐敗與消毒水徒勞混合後的怪異腥甜。
遠處,寥寥幾盞殘破的路燈投射下昏黃而扭曲的光暈,非但未能驅散黑暗,反而像垂死巨獸渾濁的眼睛,無力地勾勒出那些龐大、破敗、如同被時代遺忘的巨獸殘骸般匍匐在地的廠房輪廓,將它們陰影的獠牙拉伸得更加猙獰變形。
我、顧傾城、李哲三人,就像三隻被無形絲線操控、緊貼著冰冷死亡邊緣移動的壁虎,每一個動作都極儘輕緩,每一個呼吸都小心翼翼,在這片被遺棄的鋼鐵迷宮中艱難潛行。
腳下是碎裂成蛛網狀的混凝土塊、鏽蝕的金屬零件和叢生的、帶著鋒利倒刺的蕁麻與雜草,每一步落下,都必須精確計算角度和力度,避免發出哪怕最細微的“哢嚓”聲,那在這死寂中無疑於驚雷。
李哲打頭,他那顆在微弱光線下反著油光的光頂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手裡緊握著一個改裝過的、屏幕泛著不祥幽綠微光的便攜式多頻段信號探測器,指尖因過度用力而發白,緊張地掃描著前方每一寸空氣可能存在的不可見紅外柵欄、壓力感應地板或是更先進的生物運動傳感器。
顧傾城居中,身形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每一步都精準地落在陰影最濃處,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不斷掃視著每一個可能隱藏狙擊手的窗口、每一個堆滿廢棄物的角落可能存在的埋伏點,她的右手始終若有若無地按在腋下槍套的冷硬聚合物外殼上,保持著千分之一秒即可拔槍射擊的姿態。
我斷後,背負著顯得過於沉重的醫療包和各種應急裝備,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如同被無形巨手攥緊,沉重而紊亂地擂動著,每一次搏動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太陽穴突突直跳。
那份源自未知、不受控製且令他恐懼的“生物電感知”能力,在高度緊張和腎上腺素的刺激下,幾乎不受控製地微微張開,如同無數無形的、戰栗的觸須,被動地、貪婪地捕捉著周圍環境中任何一絲異常的生命電信號——遠處老鼠窸窣跑過時微弱的生物電場、角落裡某種頑強黴菌緩慢代謝產生的極微弱能量波動……都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他過度敏感的神經上激起一圈圈漣漪,加劇著他的精神負荷和一種近乎暈眩的信息過載感。
“左轉,繞過那個鏽穿的反應釜,第三個廢棄倉庫,側麵靠牆根有個塌了半截的、被廢舊油氈布半掩著的通風管道入口,是早期建築圖紙上標注的、可能未被後期改造覆蓋的結構盲點。”顧傾城的聲音通過加密骨傳導耳麥傳來,低沉、冷靜得像一塊冰,刻意濾掉了所有情緒波動,隻剩下純粹的信息指令。
目標建築終於出現在視野儘頭。一棟灰撲撲的、毫不起眼的二層磚混小樓,像一塊醜陋的疥癬,擠在一片同樣破敗的廠房之中。
唯一的不同是,它的窗戶大多被厚實的木板釘死,縫隙裡滲出死寂的黑暗,僅有的幾個出口也加裝了厚重的、鏽跡斑斑的防爆鐵門,門口地麵上的塵土中,交錯著新鮮的車轍印和雜亂無章的、多數為男性成年人的腳印,顯示這裡近期仍有頻繁活動。
李哲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像一隻接近獵物的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滑到通風口下方。他先是謹慎地用探測器反複掃描柵欄及其周邊,確認沒有連接隱藏的震動或熱敏報警器後,才從背包側袋掏出一個香煙盒大小、布滿微型接口的黑色電磁脈衝發生器。
他選擇了一根極細的探針,小心翼翼地插入鎖孔旁一處幾乎看不見的縫隙,屏住呼吸,拇指輕輕撥動一個微調旋鈕。儀器發出幾乎不可聞的蜂鳴,鎖芯內部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昆蟲顎骨咬合的“哢噠”聲。
他用力一撬,鏽蝕的柵欄應聲而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黑洞洞的、散發著濃重鐵鏽和陳年油汙惡臭的入口。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黴菌孢子、過期消毒水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血肉腐爛又經化學處理的腥甜氣味,如同實體般撲麵而來,嗆得人幾乎窒息。
“我先下。”李哲壓低聲音,將加裝了夜視和熱成像功能的探頭率先伸入洞口,緩慢旋轉360度,確認下方管道內沒有活動熱源或絆線陷阱後,才像泥鰍一樣,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艱難地縮緊肩膀滑了進去。
管道內壁冰冷粗糙,沾滿了黏膩的、不知成分的黑褐色油汙和板結的絮狀物。
片刻後,耳麥傳來他壓抑的、帶著明顯不適的喘息聲:“安全…下來…媽的,腳下全是垃圾和碎玻璃…味道真他娘的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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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傾城沒有絲毫猶豫,緊隨其後。
她的動作輕盈而迅捷,顯示出極強的身體控製力和核心力量,即便在如此狹窄肮臟的環境中,也最大限度地避免了刮擦和聲響。
我最後深吸一口相對“清新”的空氣,咬緊牙關,鑽入洞口。冰冷的金屬管道瞬間硌得我肋骨生疼,管道內壁那些黏膩的汙物立刻沾染了我的衣服和皮膚,帶來一陣陣心理上的強烈不適。如同在某種巨大生物早已壞死、正在腐爛的腸道內爬行,壓抑、肮臟、令人窒息,每一步都充滿了對未知陷阱的恐懼。
管道向下傾斜,延伸了大約十米,儘頭通向一個堆滿廢棄醫療器械——斷裂的擔架、鏽跡斑斑的無影燈臂、破碎的玻璃器皿——和破損家具的雜物間。
三人悄無聲息地落地,背靠冰冷粗糙的磚牆,極力放緩呼吸,豎起耳朵傾聽。建築內部並非完全死寂,遠處隱約傳來一種低頻率的、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嗡鳴聲,像是老舊大型冰櫃壓縮機的哀嚎,又像是…某種集體性的、被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呻吟?
根據蘇雨薇提供的簡陋示意圖和顧傾城前期偵查的補充,核心區域位於建築最深處。
避開可能是主通道的寬敞走廊,選擇利用狹窄的員工通道、布滿灰塵的通風管道、甚至冒險攀爬天花板脆弱的石膏板夾層,像病毒一樣在建築的縫隙中艱難地向心臟部位滲透。
沿途看到的景象越來越令人心驚:一些房間裡堆放著大量沒有標簽、來路不明的醫療耗材和藥劑紙箱;另一些房間則像是臨時宿舍,散發著濃重的汗臭、腳臭和廉價方便麵調味粉的味道,地上散落著煙頭和空酒瓶;甚至在一個緊閉的、從外麵用鐵鏈鎖住的鐵門外,我們清晰地聽到了裡麵傳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痛苦嗚咽和抓撓門板的的聲音。
氣氛越來越詭異陰森,我心中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
我的“生物電感知”此刻仿佛變成了一種詛咒,被動地捕捉到越來越多分散在建築不同角落的生命信號——這些信號大多極其微弱、紊亂不堪,像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定,充滿了痛苦、恐懼和絕望的情緒底色,仿佛無數靈魂正在黑暗中無聲地尖叫、枯萎。
這種感知讓我的胃裡翻江倒海,太陽穴的抽痛加劇,幾乎要嘔吐出來。
終於,我們接近了示意圖上標注的核心區域。一扇厚重的、看起來像是從舊銀行金庫裡拆下來的冷軋鋼門擋住了去路,門禁是密碼鍵盤加磁卡讀卡器的雙重驗證,旁邊還有一個不起眼的紅外攝像頭在緩緩轉動。
“媽的,玩這麼大?這破地方用這玩意兒?”李哲低聲罵了一句,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連接著好幾根超細探針和夾子的黑色小盒子,“試試老子專門對付這種老古董的‘萬能鑰匙’能不能搞定。”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攝像頭角度,將探針精準地連接到門禁控製器暴露在外的備用接線端口上,屏幕上開始飛速滾動著複雜的破解代碼。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汗水順著李哲的鬢角和光頭不斷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麵上。
顧傾城持槍警戒著來路,眼神銳利如刀。我屏住呼吸,將全部感知力聚焦於門後——那裡傳來的生物電信號更加密集、也更加…異常,充滿了非自然的劇烈波動和一種冰冷的、機械性的秩序感,讓他脊背發涼。
“成了!”幾分鐘後,李哲如釋重負地、幾乎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汗,“密碼繞過了,卡頻模擬成功…這老式係統的防火牆漏洞比他媽篩子還多!”伴隨著一陣輕微電機驅動齒輪轉動的“嗡…哢噠”聲,厚重的金屬門緩緩滑開一道狹窄的縫隙。
瞬間!一股更加濃烈、更加刺鼻的氣味洪流如同重拳般轟擊而來!高濃度甲醛和異丙醇的化學刺激性氣味、新鮮血液和清洗不淨的血痂的甜腥味、皮肉組織被高頻電灼燒產生的焦糊味、以及某種…冰冷的、仿佛無數微小金屬屑在空氣中摩擦產生的、帶著微弱臭氧味的奇異氣息,混合成一種足以讓普通人瞬間暈厥的恐怖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