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落了下來,不是淅淅瀝瀝的細雨,而是沉悶的、帶著秋末寒意的滂沱大雨。
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偽裝成快遞車的車廂頂棚上,發出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劈啪聲,仿佛無數冰冷的指節在急促地敲打著我們的棺蓋,催促著我們奔赴一場吉凶未卜的幽會。
車廂內,空氣混濁得幾乎凝滯,彌漫著電子設備長時間運行散發出的微弱焦糊味、李哲身上那股怎麼也洗不掉的機油與鬆香混合氣味,以及我們三人壓抑的呼吸中難以掩飾的、帶著金屬腥味的緊張。
儀表盤上幽藍的屏幕光,像墓穴中的鬼火,映照著顧傾城冷峻到近乎石刻的側臉。
她雙手穩握著方向盤,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鋒,穿透被雨水瘋狂衝刷、視線模糊的前擋風玻璃,死死鎖定在導航地圖上那個不斷逼近的、代表“蜂巢”的猩紅標記上,那標記像一顆跳動的不祥心臟,每靠近一分,我自己的心臟也隨之收緊一分。
我蜷縮在副駕駛位,身體下意識地微微佝僂,仿佛這樣就能躲避那無形的、來自遠方的窺視。
手指無意識地、反複地摩挲著醫療包粗糙的帆布表麵,幾支裝在鉛管裡的渾濁液體,像某種異世界的毒液,代表著我們最後、也是最絕望的防線。
這份沉重,不僅是物理上的,更是一種心理上的重負,一種近乎宿命般的、令人窒息的預感。
吳師兄最後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銘文,刻在我的腦海:“……所有設備在‘蜂巢’的潛在屏蔽和監控下,效果均為理論值,風險等級……無法評估。”
我們三人,此刻就像三個手持簡陋石斧的原始人,憑借著一點點偷來的火星和粗淺的智慧,妄圖去挑戰一頭蟄伏在鋼鐵與科技巢穴中的、全副武裝的機械巨龍,悲壯得近乎可笑。
李哲蹲在後艙那片被他稱為“軍火庫”的設備堆裡,進行著最後的檢查。
升級版“幽靈頻譜”探測器外殼上閃爍著不同顏色的指示燈,像一隻窺探深淵的詭異複眼;“黑洞”數據攫取器的接口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便攜式頻譜乾擾器上的功率旋鈕被小心地調到了預設的臨界點。
每一件裝備都凝聚著他日夜不休的心血和吳師兄跨越遙遠距離傳遞來的智慧,但在此刻,在這顛簸搖晃、被雨聲隔絕的狹小空間裡,它們看起來是如此的單薄、脆弱,像是孩童用紙片和膠水粘合的玩具,即將被投入真正的熔爐。
我能聽到他低聲的、近乎神經質的嘟囔,是對著電路板的咒罵,也是對自己技術的祈禱,伴隨著精密螺絲刀擰動和萬用表筆尖觸碰的細微聲響,在這片壓抑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前方五百米,右轉進入輔路,接近目標區域外圍。”
顧傾城的聲音突然響起,冷靜得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冰,瞬間擊碎了車廂內幾乎凝固的空氣。那聲音裡沒有一絲顫抖,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奔赴戰場的決絕。
車子緩緩減速,輪胎碾過積水路麵,發出粘稠的聲響。
它笨拙地拐入一條昏暗無人的工業區輔路,路兩旁是高大的、鏽跡斑斑的廠房圍牆,像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群。
雨幕厚重,將遠處的燈火扭曲成模糊的光斑。
“先鋒生物科技園”的輪廓在雨水中逐漸清晰,如同一頭匍匐在黑暗中的巨獸,棱角分明,冷漠而威嚴。
圍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能看到攝像頭冰冷的鏡頭,如同轉動著的、毫無感情的眼珠。那高高架設的脈衝電網,即使在雨幕中也隱約可見,偶爾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藍光,發出極其輕微的、卻讓人頭皮發麻的“滋滋”聲,提醒著任何靠近者其蘊含的致命危險。
按照顧傾城精心計算的計劃,我們在距離正門尚有一段距離的一個岔路口陰影處緩緩停下。這裡地勢略低,有一個廢棄的公交站牌和一堆未清理的建築垃圾作為遮擋,靠近圍牆的一處監控盲區——
這是她耗費大量心力,反複比對衛星圖、交通監控錄像甚至市政施工圖紙後才確定的、理論上最薄弱的切入點。
“行動開始。”
顧傾城看了一眼腕表上跳動的熒光數字,聲音低沉卻清晰,如同扣下了扳機。
她的目光掃過我和李哲,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鼓勵,也沒有告彆,但那眼神中承載的重量和責任,足以壓垮任何脆弱的神經。她留守車內,引擎並未熄火,如同蟄伏的獵豹,她的手指懸在中控台下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按鈕上方——
那是能夠瞬間引爆車內預設煙霧裝置、製造混亂為我們爭取最後時間的死亡開關。
我和李哲深吸一口冰冷的、帶著雨腥味的空氣,迅速套上那身藍色的、印著某家不起眼快遞公司ogo的防水雨披,拉低帽簷,遮住大半張臉。
李哲背上那個足以讓他脊背微微彎曲的沉重裝備包,調整著肩帶,我則緊緊抓住醫療包和一支強光手電——雖然我們知道,在“蜂巢”內部,光明可能比黑暗更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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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車門的瞬間,冰冷的雨水夾雜著寒風立刻撲打進來,讓人猛地一激靈。
我們低著頭,縮著脖子,像兩個真正的、在惡劣天氣裡趕工的快件員,快步走向不遠處圍牆的那扇側麵的柵欄門。
雨水很快浸濕了雨披下的衣服,冰冷的濕意貼著皮膚蔓延,但此刻已顧不上了。
門是厚重的金屬柵欄,由電子鎖控製,旁邊有一個略顯陳舊、沾滿汙漬的讀卡器。李哲從雨披下伸出手,他的手指因為緊張和寒冷有些僵硬,但動作依舊穩定。
他指尖夾著那張複製的、邊緣甚至被刻意磨損過的舊版門禁卡,小心翼翼地對準讀卡區。
“滴——”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滂沱雨聲徹底吞沒的電子音。
綠燈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但柵欄門紋絲不動。
我的心猛地一沉,幾乎跳到了嗓子眼。失敗了嗎?
卡是過期的?
還是對方的係統已經升級?
李哲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他沒有猶豫,立刻將卡片塞回口袋,轉而從裝備包側袋掏出一個香煙盒大小、外殼布滿接口的黑色裝置——
b計劃,短時電磁乾擾器。他迅速將探針接入讀卡器旁一個預留的維護接口,屏幕上的數字開始瘋狂跳動,他的眉頭緊緊鎖死,雨水順著他光禿的頭頂和臉頰不斷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屬外殼上。
幾秒鐘的等待,漫長得如同在深淵邊緣徘徊。
圍牆上方的一個球形攝像頭緩緩轉動,發出幾乎聽不見的電機聲,冰冷的鏡頭掃過我們所在的區域,那瞬間,我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凍結了。
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準備著下一秒刺耳的警報劃破雨夜。
“哢噠。”
終於,一聲輕微得如同幻覺的機括響動從門鎖內部傳來!
厚重的柵欄門顫抖了一下,然後緩緩地、無聲地向內滑開了一道狹窄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