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暗,特隆赫姆峽灣被一片深藍色的寧靜籠罩。遠處的山巒如沉睡巨人的脊背,在暮色中勾勒出深沉的剪影。水麵平滑如墨玉,倒映著天際最後一抹緋紅。鬆林的氣息混合著海風的鹹澀,在清冽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林小風看著眾人忙碌的身影,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埃裡克正和比約恩一起拖來大捆的乾柴,粗壯的木柴在他們手中輕如草梗。奧拉夫沉默地檢查著攜帶的毛毯,用那雙常年與風浪搏鬥的手,仔細撫平每一處褶皺。莉娜則帶著薇薇安整理著食物,她低聲向這個來自遙遠國度的女孩解釋著每種本地食材的來曆——哪片森林的雲莓最甜,哪個峽灣的鱈魚最肥美。
“小劉,酒瓶都冰好了嗎?”林小風轉頭問道。
年輕助手正從冷藏箱中取出冒著冷氣的帝國世濤啤酒,瓶身上凝結的水珠在暮色中如寶石般閃爍。“都好了,師父。按您說的,冰到剛好能嘗出焦糖風味又不凍舌頭的溫度。”
篝火點燃的瞬間,橘紅色的光芒驟然綻開,像一朵在寒夜中盛放的火之花。木柴劈啪作響,火星如逆行的流星向上飛濺,消散在漸暗的夜色中。溫暖的氣息以火堆為中心向四周蕩漾,驅散了峽灣邊沁骨的寒意。
火光在每個人臉上跳躍。埃裡克的臉龐被映得通紅,眼中滿是孩子般的期待;奧拉夫溝壑縱橫的臉上,陰影隨著火焰搖曳,平添了幾分神秘;莉娜正教薇薇安如何用樹枝固定毛毯,兩人的笑聲清脆如冰裂;比約恩則已經迫不及待地打開一瓶啤酒,深深嗅了一口那濃鬱的香氣。
“來,都坐過來。”林小風招了招手。
他從隨身攜帶的帆布袋中取出小砧板和刀具,又小心翼翼地將幾個玻璃瓶排列在砧板旁。瓶中的醬料在火光映照下呈現出不同的色澤:乳白中帶著淡粉的煙熏魚肝醬,如紅寶石般剔透的越橘醬,琥珀色的杜鬆子蜜醬中懸浮著細小的香料碎屑。
“這是什麼?”莉娜湊近觀察。
“用你們的食材做的一點心意。”林小風微笑道,手中動作未停。厚實的黑麥麵包被切成不規則的大塊,粗糙的切麵露出麵包內部致密的紋理。他用長長的樹枝叉起麵包,放在篝火旁恰到好處的位置——既要感受火焰的溫暖,又不會被直接烤焦。
麵包的表麵逐漸變得酥脆,穀物烘焙的香氣在熱力作用下釋放,混合著柴火的煙熏味,構成一種原始而誘人的氣息。
“在我們那裡,朋友相聚,講究的是‘對景對味’。”林小風將第一塊溫熱的麵包遞給奧拉夫,“今晚有天上的盛宴,我們人間也該有相配的滋味。”
他示範性地將麵包一角蘸入煙熏魚肝醬,那醬料濃稠如凝脂,在麵包表麵留下豐腴的痕跡。送入口中,先是黑麥的紮實與微酸,接著是魚肝醬如天鵝絨般在舌麵化開,煙熏的深邃與發酵乳油的醇厚交織,最後一絲檸檬皮的清新在尾聲躍然而出。
“唔——”比約恩瞪大了眼睛。這個對食物一向隻求果腹的壯漢,此刻正經曆著味覺上的震撼。他從未想過,自己農場出產的黑麥,與從小吃到大的煙熏魚肝結合,竟能產生這般奇妙的變化。
莉娜選擇了越橘醬。酸甜活潑的漿果氣息瞬間點亮了味蕾,黃芥末那若隱若現的辛辣如一道光芒,劃開了黑麥麵包的沉穩底色。她閉上眼睛,仿佛看到秋日森林中,陽光下熟透的越橘在枝頭顫動。
奧拉夫沉默地嘗試著杜鬆子蜜醬。杜鬆子那如鬆林晨霧般的清冽香氣,被野蜂蜜的溫潤包裹,入口後,蜜糖的甜、杜鬆子的辛、烘烤穀物微微的苦,層次分明又渾然一體。老漁夫的手微微顫抖,這味道讓他想起了年輕時某個冬夜,在海上漂泊許久後歸家,妻子在爐火邊為他烤麵包時,屋裡彌漫的香氣。
“配著啤酒試試。”林小風舉起酒瓶。
深褐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泡沫綿密如奶油。帝國世濤特有的焦糖、烘焙咖啡、黑巧克力的複雜風味在口中層層展開,厚重卻不笨重。當它衝刷過被醬料點綴的麵包時,奇跡發生了——啤酒的苦甜平衡了醬料的濃鬱,碳酸氣泡輕柔地清潔了味蕾,為下一口做好準備。
埃裡克仰頭喝下一大口,滿足地長歎:“我喝了三十年這種啤酒,第一次覺得……它這麼完整。”
“因為有了對話的對象。”林小風輕聲道,“美食如音樂,需要和聲。”
薇薇安小心地蘸了一點杜鬆子蜜醬,又猶豫地看了看越橘醬。小劉笑著把自己的麵包遞過去:“混著蘸試試,師父說過,味道沒有規則。”
年輕女孩嘗試著將兩種醬料在麵包上並置,入口的瞬間,眼睛亮了起來。酸甜與香醇如兩道交織的溪流,在味覺的版圖上繪出新的路徑。
就在這時,天邊有光。
起初隻是天際一抹若有若無的淡綠,如晨曦初露時遠山的薄霧,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很快,那綠色變得清晰,像一支無形的巨筆在深藍天幕上輕輕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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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埃裡克低聲說,聲音裡帶著北歐人麵對極光時特有的、混合了熟悉與永恒敬畏的情感。
所有人抬起頭。
光帶在擴展,在流動。它從山巒的剪影後流淌而出,如女神遺失在人間的裙紗,輕盈地拂過星空。綠色越來越濃鬱,越來越明亮,從翡翠般的翠綠到月光石般的淺綠,層次分明地鋪展開來。然後,紫色滲了進來,如薰衣草田的倒影,接著是絲絲縷縷的粉,如櫻花初綻的羞澀。
光在舞動。
它時而如海浪緩慢起伏,溫柔地漫過半個天空;時而聚集成巨大的光柱,如通往神國的階梯;時而碎裂成萬千光點,如星辰墜入凡間,在夜空中旋轉、跳躍、嬉戲。最輝煌的時刻,整個天空變成了光的穹頂,綠色、紫色、粉色的光帶交織纏繞,如一幅活著的、呼吸的、不斷變化的壯麗織錦。
沒有人說話。
隻有篝火劈啪的輕響,遠處峽灣水波輕撫岸石的微聲,以及偶爾傳來的、不知是讚歎還是呼吸的輕歎。
林小風咬下一口蘸著醬料的麵包。溫熱的穀物香氣在口中散開,杜鬆子蜜醬的甜香與天空中的光之舞產生了奇妙的共鳴。他喝下一口冰涼的啤酒,那順滑的酒液帶著焦糖的暖意滑入喉嚨,而頭頂的極光正從綠色漸變成淡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