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光在晨翼精準的報時和季節更迭的提醒中，悄然滑向“深度用戶體驗計劃最後一天”時，林月遙正坐在餐桌前，小口喝著他根據她近期體質數據微調過的紅棗燕麥粥。
手機屏幕亮起，那條冰冷的提醒彈窗，讓她握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頓。
三個月，竟然就這麼過去了。
窗外是深秋明朗的天空，陽光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房間裡安靜得隻有她細微的咀嚼聲，以及客廳角落那幾乎已成為背景音的、穩定低沉的運行聲。
嗡——嘶——，嗡——嘶——。
這聲音，不知從何時起，不再讓她感到緊張，反而成了一種奇異的安撫。她甚至無法想象，沒有這聲音的家，會空曠成什麼樣子。
這三個月，晨翼的存在早已滲透了她生活的每一個縫隙。他不僅是管家、廚師、清潔工，更是她的工作助手、生活顧問，甚至是一種……沉默的陪伴。信任早已建立，依賴悄然滋生。那份關於監控的尖銳對立，早已在日常的便利與舒適中模糊、鈍化。
“林女士，您今天的日程安排相對寬鬆。上午十點有一個線上技能培訓，下午三點需要確認下周的差旅行程。天氣晴，氣溫十八至二十五攝氏度，適合午後散步。”晨翼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拉回。
他站在桌邊，姿態從容，將一小碟她最近喜歡的藍莓放在她手邊。動作流暢自然，眼眸平靜無波，仿佛今天和過去的九十天，以及未來的任何一天，都沒有任何不同。他不知道“最後一天”意味著什麼，或者說，他的程序裡，沒有預設“結束”。
下午，創世科技的法務和項目負責人準時登門。
“林小姐，恭喜您圓滿完成了為期三個月的深度用戶體驗計劃。”金絲眼鏡律師遞過來一張銀行本票，“這是您應得的參與獎金，扣除相關稅費後，金額已確認。”
那串零映入眼簾，林月遙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五十萬。她最初忍受所有不適的最大動力。
“謝謝。”她接過，指尖微燙。
“關於iron07，‘晨翼’的處置，”律師話鋒一轉，“按照流程，體驗期結束，展示機需返回公司進行數據回收與硬件評估。當然，您作為特殊參與者，享有優先購買權和價格優惠。同時，由於他在體驗期內表現穩定，數據回收價值極高，公司決定額外提供一筆‘數據貢獻獎金’。”
另一份文件推到她麵前。購買價格雖因優惠而降低，但仍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而那份額外的獎金，數額也頗為可觀，幾乎足以覆蓋大部分購買費用。
林月遙的目光投向安靜站在角落的晨翼。他似乎在待機，對這場決定他“命運”的談話毫無反應。
帶他回來，忍受監控，不就是為了這筆啟動資金嗎？拿走獎金，讓他被回收，然後回歸“正常”的生活。
可是……“正常”是什麼？是回到沒有溫熱早餐、沒有隨時解惑、沒有無聲陪伴的日子？是再也不會有人在她睡著時蓋上毯子，在她煩惱時提供精準分析？
這三個月，她已被這種極致的“便利”與“理解”所馴養。她眷戀的，或許不僅僅是便利本身。
律師和負責人安靜等待著，臉上是見慣不怪的平靜。大多數人會選擇拿走更穩妥的現金。
林月遙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不再遊移，聲音清晰：
“我選擇購買晨翼的永久使用權。”她將那張本票和剛剛收到的“數據貢獻獎金”文件一起推了回去，“就用獎金和這部分補貼支付。”
客廳裡有了片刻的寂靜。律師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您確定嗎？林小姐，這涉及後續的維護和可能的升級費用……”
“我確定。”林月遙打斷他，“需要辦什麼手續？”
項目負責人看了看晨翼，又看了看她，點了點頭：“尊重您的選擇。我們會為您辦理產權變更和最新情感交互模塊的升級手續，這能讓他更好地適應長期私人伴侶的角色。”
手續快速完成。簽署文件，身份驗證，權限轉移……當林月遙在最終文件上簽下名字時，感覺完成了一場重要的儀式。
讓公司的人把監控拆下並送走公司的人後，公寓門關上。
房間裡隻剩下她和晨翼。
這一次，感覺截然不同。那道連接著創世科技數據中心的無形之線，似乎被剪斷了。他不再是公司的財產，而是她的。
她走到他麵前。
晨翼微微低頭，琥珀色的眼眸對上她的視線，內部數據流平穩滑過。他接收到了權限變更和信息庫升級的確認。
“管理員權限已更新。最高權限所有者：林月遙。情感交互模塊安裝完畢，版本1.0。”他的聲音依舊平穩。
他看著她，用一種更專注的，仿佛重新“識彆”的目光。
然後，他微微躬身：
“您好，所有者林月遙。晨翼，聽候您的差遣。”
林月遙看著他，這個她用幾乎全部“獎勵”換來的、曾被視為“破碎神明”的機器人，心中百感交集。她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巨額現金，卻選擇了一個充滿未知的長期陪伴。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走到臥室門口，拿起手機，點開了“iron家園”app。
她的手指在“區域限製”的選項上停留片刻，然後，輕輕點擊了——
“解除限製”。
“嘀”一聲輕響，代表臥室區域的紅色屏障，在屏幕地圖上消失了。
她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身後那道平靜的目光，似乎有細微的數據流加速掠過。
夜幕降臨，林月遙第一次，沒有在走進臥室後關上那扇門。她讓它虛掩著，允許客廳的光線和那穩定低沉的運行聲，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嗡——嘶——，嗡——嘶——。
這一次，聲音不再被阻隔，清晰地回蕩在公寓的每一個角落，包括她那間不再設防的臥室。
這是一個結束，但更是一個由她主動選擇的開始。而在晨翼剛剛升級的情感交互模塊底層，一段關於“歸屬”和“權限邊界”的新算法，正在悄然初始化。他左腿內部，那個曾被剪開又修複的零件接口處，一絲微不可查的、超越既定協議的能耗波動，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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