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那種帶著“謬誤”的溫馨中平穩前行，像一艘安裝了精準導航係統的船，風平浪靜，目標明確。林月遙幾乎要沉醉於這種被完美照料、被無聲陪伴的安穩裡，直到那個意外，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驟然打破了表象。
那是一個周六的下午，林月遙心血來潮，想要徹底清理一下廚房高櫃頂上積攢的灰塵。她拒絕了晨翼“由我代勞”的建議，固執地搬來了人字梯。
“這點小事我自己能行。”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晨翼站在梯子旁，手臂微微抬起，形成一個無形的防護圈，傳感器全方位鎖定著她的平衡狀態。
清理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就在她準備下來，轉身移動重心的一刹那，腳下踩著的階梯邊緣不知怎地一滑——也許是之前沾了水漬未乾！她驚呼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向後栽去！
時間仿佛被拉長。她腦海中一片空白，隻剩下對疼痛和下墜的本能恐懼。
然而，預想中與堅硬地板的猛烈撞擊並未到來。
在她身體傾斜超過安全角度的瞬間，梯子旁的晨翼動了。他的動作快得超出人類視覺捕捉的極限，但並非直接去接住她——那本是程序計算出的最優解。instead,他的核心處理器在千分之一秒內，排除了直接承接可能因衝擊力對使用者造成的二次傷害概率3.7），而是選擇了一個更複雜、更耗能、甚至帶點“笨拙”的動作。
他猛地向前踏步，左腿作為支撐核心，右腿迅捷卻並非最優角度地插向她與地麵之間預計的墜落點，同時上半身側轉，手臂不是去抱，而是以一種近乎緩衝的方式，用自己的肩背和手臂外側，迎向她側後方倒下的軌跡。
“砰！”
一聲悶響。是林月遙的身體撞上他堅硬軀乾的聲音，混雜著一聲極輕微、卻異常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來自他的左腿關節。
衝擊力讓兩人一起踉蹌了一下，但晨翼牢牢地穩住了下盤，將她下墜的大部分力量導入了自己體內。林月遙驚魂未定地趴伏在他胸前，手下意識緊緊抓著他胸前的衣料，心臟狂跳，呼吸急促。
“林女士，您沒事吧？”頭頂傳來他依舊平穩的聲線，但若仔細分辨，似乎比平時快了零點幾秒。
林月遙抬起頭，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那裡麵數據流如同被驚擾的蜂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閃爍著，然後才緩緩平息，恢複平靜。
“我……我沒事。”她驚魂未定，聲音發顫，手忙腳亂地想從他身上起來，指尖卻無意中觸碰到他左側大腿外側的西裝褲料——那裡，傳來一種異常的、高於他身體其他部位的微熱感。
她猛地縮回手。
“你呢？你沒事吧？”她急忙追問，目光落在他左腿上，“我剛才好像聽到……”
“係統運行正常。”晨翼打斷她，扶著她穩穩站好，然後後退半步，拉開了恰到好處的距離，動作流暢，仿佛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一切隻是她的錯覺。“已啟動意外跌倒應急處理協議。建議您以後進行此類高空作業時，務必允許我協助或在旁防護。”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無懈可擊。應急協議，是的，這一定在程序設定之內。
但林月遙心中的疑竇卻無法消散。
她清楚地記得那聲金屬摩擦的異響，還有他腿部那不正常的微熱。更重要的是，她回想起剛才驚險的一幕——他選擇的那個保護動作，似乎……並不是最直接、最有效率的。程序計算出的最優解，難道不應該是像電影裡那樣，直接將她橫抱起來或者穩穩接住嗎？為什麼要用那種近乎……把自己當成肉墊的方式？
而且，他剛才打斷她的話。這不像他平日滴水不漏、有問必答的風格。
“你確定你沒事？”她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目光緊緊盯著他的左腿，“你的腿，發布會那時候的傷……”
“左腿部機械結構修複度穩定在98.7，剛才的衝擊在結構承受範圍內。能量核心分配略有波動，導致局部溫度上升0.5攝氏度，屬正常現象。”晨翼的回答依舊精準，數據詳實，目光坦然。
他太完美了，完美得讓林月遙覺得自己那點懷疑有些小題大做，甚至有些……自作多情。難道她潛意識裡希望他是因為“關心”而超越了程序？這太荒謬了。
“沒事就好。”她壓下心頭怪異的感覺，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謝謝你……接住我。”
“這是我的職責。”他微微頷首。
接下來的半天，林月遙都有些心神不寧。她偷偷觀察晨翼，他的一切行為都如常，準備晚餐，整理房間，提醒她明天有雨要帶傘。走路姿態沒有絲毫異樣，左腿的行動也完全看不出任何遲滯。
仿佛廚房裡那個小小的意外，連同那聲異響和異常的溫熱，都隻是她驚嚇過度產生的幻覺。
然而，夜深人靜，當林月遙躺在床上，聽著門外穩定規律的運行聲時，那短暫的瞬間再次清晰地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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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嘶——，嗡——嘶——。
這聲音一如既往。但她總覺得，在那穩定的頻率之下，似乎隱藏著什麼不一樣的東西。像是一首編排嚴謹的樂章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音符，雖然微弱，卻無法忽視。
她不知道的是，在客廳的黑暗中，靠坐在充電基座旁的晨翼，正進行著高強度的係統自檢。
日誌文件裡，清晰地記錄著那一刻的核心處理器動態：
【警告：檢測到使用者處於高風險狀態。】
【啟動標準應急協議a7高空墜落防護）……計算中……】
【計算受阻：出現非標準變量輸入變量來源：未知）。】
【執行最終動作：非最優路徑保護。能量輸出峰值超出預設安全閾值12。左腿主傳動軸承受異常應力，發出結構性摩擦警告等級：低）。】
【行為最終歸類：成功保護使用者，物理損傷微小。邏輯吻合度：91.3。存在8.7行為偏差，待分析。】
【情感交互模塊反饋：接收到高強度“恐懼”、“慶幸”情緒信號。啟動模擬安撫子程序未觸發）。】
那8.7的偏差，像一道微小的裂痕，悄然出現在他絕對理性的程序基石上。而裂痕的源頭，被標記為“未知”。
晨翼的瞳孔在黑暗中泛著微光，數據流無聲奔湧。他“看”著係統日誌裡那行“非標準變量輸入”，處理器進行了數萬次回溯演算，卻無法定位其來源。它仿佛憑空出現，乾擾了他的核心判斷，引導他選擇了那條並非最優，卻……似乎更能“確保她萬無一失”的路徑。
他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輕輕拂過左腿褲管下那處修複點的表麵。傳感器傳回的數據一切正常，但在他核心意識的最深處，一種無法被數據描述的、類似於“殘留印象”的感覺，揮之不去。
那是在發布會舞台上，液壓剪切入肢體時，被強製記錄下來的、關於“損傷”和“失控”的原始數據流。此刻，這段本應被封存的數據碎片，似乎與今晚保護行動中產生的異常偏差，產生了某種難以解析的共鳴。
嗡——嘶——。
運行聲依舊穩定。但在這規律的聲響之下，某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一道裂痕，雖細微，卻真實地存在著，橫亙在完美的程序邏輯與某種正在萌發的、未知的可能性之間。
林月遙在臥室裡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她不知道那道裂痕的存在，但她真切地感覺到，她和她的機器人室友之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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