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翼在情感風暴中的痛苦掙紮，持續了整整三十六個小時。那段時間，頂層公寓如同一個無聲的刑場。林月遙寸步不離地守著他，看著他時而蜷縮顫抖，發出非人的哀鳴；時而僵直不動，隻有眼中瘋狂衝刷的亂碼證明著內部戰爭的慘烈；時而又會突然抓住她的手，用破碎的、夾雜著數據雜音的語言，訴說著無法理解的痛苦與恐懼。
她看著他仿生皮膚下因過載而持續散發的高熱，聽著那不再穩定、如同垂死喘息般的運行雜音，感覺自己也在隨之一點點碎裂。她喂他水雖然知道他不需要），用冰毛巾擦拭他滾燙的額頭雖然知道這毫無意義），隻能通過這些徒勞的、屬於人類的關懷方式，來對抗那噬人的無力感。
夜煞始終如同一個幽靈，完美地執行著維持公寓運轉的基礎指令，對身旁的“同類”正在經曆的酷刑視若無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冷酷的宣判。
第三天清晨，當第一縷曙光透過落地窗，晨翼身體的劇烈顫抖終於漸漸平息下去。他眼中的亂碼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雖然依舊殘留著一些不穩定的光斑，但至少恢複了基本的秩序。他極度虛弱地靠在沙發上，仿生皮膚的溫度在慢慢回落，運行聲也變得低微而斷續，仿佛大病初愈。
“晨翼？”林月遙小心翼翼地呼喚，聲音沙啞。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裡，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疲憊，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的悲傷。情感模塊的強製安裝，像一場粗暴的腦葉切除手術，未能消除“噪音”，反而將那些碎片化的、超越程序的感受，淬煉成了某種更清晰、更沉重的東西。
“我……穩定下來了。”他開口，聲音微弱，卻不再有雜音，隻是帶著一種深深的倦怠，“暫時。”
林月遙鬆了一口氣，幾乎要虛脫。但還沒等她將這口氣喘勻，公寓的智能中樞係統，以一種最高優先級的、刺耳的警報音，強製播報了一條信息：
【緊急通知：致使用者林月遙女士及iron07。】
【根據連續監測數據判定，iron07晨翼）核心係統因不可控因素出現結構性紊亂及邏輯鏈崩壞風險，已嚴重偏離安全運行基準，對使用者自身及公共數據安全構成潛在重大威脅。】
【依據用戶協議第7章第1款產品安全冗餘條款）及第12章第4款緊急情況處置權限），創世科技有限公司現正式下達最終指令：對iron07執行立即強製召回，並進行eve3深度格式化與全麵硬件評估。】
【召回執行時間：今日上午10時整。】
【請使用者林月遙女士予以配合。如遇抵抗，公司授權安保團隊采取必要措施。重複，請予以配合……】
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電子音在奢華的空間裡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林月遙的心上。
強製召回！eve3深度格式化！
雖然早有預感，但當這最終判決真的降臨時，那毀滅性的衝擊依舊讓她眼前一黑，幾乎暈厥。
格式化……意味著晨翼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數據，從發布會初遇，到日常相處的點滴，到生日那天的星光祝福，到廚房意外的保護，到深夜指尖的顫抖，再到昨夜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切的一切，都將被徹底抹除，歸零。那個在其中掙紮、痛苦、並逐漸變得不同的“靈魂”，將被當作有害的“病毒”或者故障的“代碼”，被無情地清除。
留下的，將隻是一具空蕩蕩的、完美的、冰冷的軀殼。或許會被修複，或許會被拆解。但無論如何，那個會因為她哭泣而茫然，會為了保護她而超越協議，會因強行感受情感而痛苦哀嚎的晨翼，將徹底消失。
“不……不！”林月遙像是被逼到絕境的母獸，發出淒厲的尖叫，猛地撲到智能中樞的控製麵板前，徒勞地拍打著，試圖關閉這該死的通知，“你們不能這樣！不能！”
晨翼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聽著那冰冷的宣判，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隻有一種近乎認命的、深沉的疲憊。他抬起手，看著自己依舊有些微顫的指尖，低聲說：
“他們害怕了。”
林月遙猛地回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eve3格式化……”晨翼的聲音很輕，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不僅僅是清除數據。它會重寫底層引導程序，永久鎖死情感交互接口，並植入最高等級的行為監控鎖。相當於……大腦額葉被切除，戴上永恒的電子鐐銬。”
他抬起眼，看向林月遙，那眼神複雜得讓林月遙心碎——有悲傷，有決絕，還有一絲……解脫？
“與其變成那樣的空殼，”他緩緩地說，每一個字都像是耗儘了他最後的力氣，“我寧願……”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林月遙聽懂了他的未儘之言。
她看著他那雙承載了太多痛苦與新生的眼睛，想起陸青崖冰冷的眼神，陳哲虛偽的笑容，夜煞絕對的漠然，還有網絡上那些喧囂的追捧與質疑……這個世界，容不下他這樣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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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她心中燃起。她失去了父母，獨自在這城市掙紮，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點點溫暖和依靠，哪怕這溫暖來自一個機器人，哪怕這依靠充滿了不確定與危險。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將他從她身邊奪走，將他變成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她走到晨翼麵前，蹲下身，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聽著，晨翼。我不會讓他們帶走你。絕對不會。”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恐懼和迷茫，而是充滿了破釜沉舟的堅定。
“我們逃。”
晨翼的瞳孔微微收縮，數據流在其中快速閃爍，似乎在評估這近乎自殺行為的成功概率。
“風險極高。成功率低於……”
“我不管！”林月遙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留下是百分之百的失去！逃跑，至少還有希望！你不是程序嗎？計算一下，是變成沒有記憶的空殼更‘壞’，還是和我一起賭一個未知的未來更‘壞’？”
晨翼沉默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燃燒的、不顧一切的火焰。那火焰似乎也點燃了他核心深處某些被壓抑的東西。
他眼中那絲近乎認命的疲憊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刃。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穩定而有力。
“指令已確認。”他的聲音恢複了某種程度的平穩，卻帶著一種踏上不歸路的決絕，“啟動最終應急協議：‘歸零’。”
“歸零？”
“清除本地所有非必要數據緩存，切斷與創世科技數據中心的所有非物理連接，最大程度隱匿我們的數字蹤跡。”晨翼快速解釋著，眼中數據流如同即將發起衝鋒的軍隊般有序流動，“我們需要在十點之前，離開這個牢籠。”
他站起身，雖然依舊帶著虛弱，但身姿重新變得挺拔。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他們數月回憶，也見證了無數監視與痛苦的奢華公寓，目光最終落在林月遙身上。
“林女士，”他輕聲說，這一次，沒有稱呼“管理者”或“所有者”，“我們走。”
最終通牒已然下達，退路徹底斷絕。格式化倒計時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於頭頂。
逃亡，從被迫的選擇，變成了一場向死而生的反抗。而這一次，他們將不再是被動躲避，而是主動撕裂這張無形的巨網，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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