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戰後反思
斷雲穀的硝煙在三日後徹底散儘，玄清觀的鐘聲卻比往日更沉鬱了些。
張遠握著鐵劍站在演武場時，晨光正漫過穀口的斷崖。往日裡總有人搶在卯時前占最好的位置，今日卻隻有寥寥數人——多數師兄弟還在清理穀中殘留的機關碎片，或是幫著藥廬照料傷患。他揮劍劈開晨霧，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便見掌門玄真道長負手立在石階上，道袍下擺還沾著未乾的泥點。
“你的劍路，比從前穩了。”玄真道長的聲音裡帶著倦意，卻依舊清亮。
張遠收劍躬身：“是掌門指點有方。”
“不是我的功勞。”玄真道長緩步走下石階，目光掃過演武場角落那片新翻的泥土——那裡埋著七個再也醒不來的師兄弟，“是血火裡淬出來的穩。”他頓了頓，忽然問道，“你覺得，這次能守住斷雲穀，靠的是什麼？”
張遠皺眉思索。千機樓的機關術詭譎莫測，來時如黑雲壓境，光是那些藏在霧裡的淬毒弩箭，就放倒了二十多個同門。若非三師叔帶著火符營燒了他們的機關巢，恐怕玄清觀此刻已經成了斷壁殘垣。
“是師叔們的舍命相護？”
“不全是。”玄真道長搖頭，指向穀外那片被炸毀的密林，“千機樓最厲害的不是機關，是人心。他們摸透了江湖各派的弱點——青城派好名，丐幫貪利，就連我們玄清觀，也總想著‘清靜無為’。”他彎腰拾起一塊焦黑的木片，上麵還留著齒輪咬合的痕跡，“他們用假賬冊挑動各派互鬥，又趁亂偷襲，算準了我們隻會各自為戰。”
張遠想起戰前那封傳遍江湖的密信，上麵列著各派與魔教往來的“證據”，當時多少人拍著桌子要討個說法，若非掌門力排眾議，堅持先查真偽，恐怕不等千機樓動手，玄清觀就要先跟武當派打起來。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他問道。
“去看看議事堂吧。”玄真道長轉身往觀內走去，“各派掌門都在。”
議事堂的門是敞開的，遠遠就聽見裡麵的爭執聲。張遠跟著掌門走進堂內時，正見青城派掌門拍著桌子怒斥：“若非你們丐幫私藏千機樓的密探，我們怎會折損那麼多弟子！”
丐幫長老拄著鐵杖冷笑：“青城派的人拿著千機樓給的‘藏寶圖’闖進禁地，還好意思說我們？”
玄真道長輕咳一聲，堂內頓時靜了。張遠抬眼望去，隻見各派首領臉上都帶著傷，有的斷了手臂，有的用布帶纏著額頭，唯獨坐在末席的千機樓主被捆在柱子上，嘴角還噙著冷笑。
“諸位靜一靜。”玄真道長走到堂中，將一卷賬冊重重放在案上，“這是從千機樓總壇搜出的真賬冊。”
賬冊被傳閱開來，堂內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上麵哪有什麼與魔教往來的記錄，分明是千機樓多年來收買各派弟子的明細——青城派的某位師弟收了他們的黃金，幫著偷運過機關零件；丐幫的分舵主拿了好處，故意給千機樓放行……最刺眼的是最後一頁，記著玄清觀已故的七師叔，竟曾為了救治重傷的弟子，用門派秘藥換過千機樓的療傷聖品。
“原來如此……”青城掌門喃喃自語，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不是所有人都貪贓枉法。”玄真道長的聲音陡然提高，“但千機樓恰恰抓住了這一點——他們不要所有人都墮落，隻要一個缺口，就能撕開整個江湖的防線。”他看向被捆著的千機樓主，“我說得對嗎？”
千機樓主仰頭大笑，鐵鏈碰撞著發出刺耳的聲響：“玄真老道，你現在才明白，太晚了！江湖本就是一盤散沙，今日你們能聯手退敵，明日照樣會為了一本破秘籍打個頭破血流！”
“或許吧。”玄真道長平靜地回應，目光卻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但至少今日，我們知道了散沙聚起來，能擋得住狂風。”他從袖中取出一卷新的名冊，“這是各派傷損的明細。玄清觀陣亡三十七人，青城派折損二十四，丐幫……”
每念一個數字，堂內的氣氛就沉一分。直到念完最後一個名字，玄真道長將名冊放在案上：“千機樓雖退，但他們的賬冊還在，那些被收買的弟子、被挑動的恩怨，都還在。若我們再像從前那般各掃門前雪，遲早會被逐個擊破。”
“那依道長之見？”丐幫長老甕聲問道。
“立盟。”玄真道長斬釘截鐵，“以斷雲穀為界，各派互派弟子監察，共享情報，若有異動，一同馳援。”
此言一出，堂內頓時炸開了鍋。青城掌門第一個反對：“我青城派向來獨來獨往，豈容外人指手畫腳？”
“那下次千機樓再用假賬冊陷害你們時，莫要再來求江湖同道相助。”玄真道長寸步不讓，“盟主之位，玄清觀不占，由各派輪流執掌。但規矩必須立——凡私通外敵、以武欺人者，共誅之。”
張遠站在門後，忽然想起三師叔臨終前的模樣。那位總是笑眯眯的長輩，為了引開千機樓的機關獸，抱著炸藥衝進了霧裡，最後隻餘下一片染血的道袍。當時他隻覺得悲憤，此刻才明白，那些人舍命守護的，從來不是一座觀宇，而是江湖人心裡那點尚未泯滅的道義。
議事堂的爭論持續到正午，最終竟真的定下了盟約。當各派掌門在盟書上按下手印時，陽光透過窗欞落在賬冊上，將那些曾經刺眼的字跡照得有些模糊。
張遠走出觀門時，正撞見藥廬的小師弟抱著藥箱跑過，嘴裡喊著“三師伯醒了”。他抬頭望向穀外的天空，流雲正漫過斷崖，像極了千機樓來襲那日的景象，卻又分明不同——風裡沒有了硝煙味，隻有鬆脂與泥土的清香，和遠處隱約傳來的、各家弟子一同練劍的呼喝聲。
他握緊鐵劍，轉身往演武場走去。明日卯時的練劍，不僅不能遲到，還要早一些——得把今日悟透的劍招，好好練熟了。江湖路還長，風雨或許不會停，但隻要握劍的手夠穩，同行的人夠多，總有能踏平坎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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