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染坊後院的梅樹底下就落了一地青果子。程野踩著露水收布,木屐哢嚓一聲踩碎個梅核,嚇得葉子上的花大姐撲棱棱掉進染缸裡——缸裡泡著新摘的青梅汁,正咕嘟咕嘟冒小泡泡,跟撒了把碎冰糖似的。小禾從廚房出來,懷裡抱著個竹匾,匾裡的糯米粉沾了露水,在地上畫出彎彎曲曲的白印子。
灶上正熬著青梅粥呢!林阿姨撩開竹簾探出頭,圍裙上蹭著一塊一塊的梅醬,朵朵昨兒夜裡翻那本破《食經》,非說頭茬青梅汁熬粥能去暑氣,折騰半宿泡梅子呢。話還沒說完,前院就聽見一聲響——準是那對雙胞胎又在搶東西,弟弟拽著竹篩往後躲,哐當一聲撞翻了廊下晾的梅乾,深褐色的果脯稀裡嘩啦掉進老趙剛劈好的柴堆裡,驚得柴堆裡的蜈蚣蜷成個紅褐相間的圈圈。
老趙蹲在柴房門口磨染刀呢,刀刃在晨光裡閃來閃去,削下來的木屑沾著梅汁,在地上洇出暗紅的印子。青檸端著盆薄荷葉路過,看見他虎口上的舊傷又裂了道口子,趕緊從圍裙兜裡摸出片乾蘆薈葉子:叔,您把這玩意兒嚼碎了敷上,比去年那桂花膏好使多了。說著就彎腰去撿地上的梅乾,頭發絲兒蹭到老趙肩膀上,驚得柴堆裡的潮蟲一聲蹦進梅汁水窪裡,濺了老趙一褲腳的水點子。
前院石桌上,陳老爺子正拿個小毛刷給新收的梅枝掃灰呢。刷子柄不小心碰掉竹匾邊上的青梅,骨碌碌滾到石臼裡,嚇得藏在底下的潮蟲背著點兒露水就往上爬。雙胞胎舉著竹網從月亮門跑進來,姐姐網兜裡兜著半片雕成花的青梅,弟弟卻網了根長著青苔的梅枝:阿爺您快看!這青苔的顏色像不像咱染的茶褐色?老爺子搖著輪椅湊過去,膝蓋上攤著《染經》,正翻到夏藏固色那頁,書頁中間夾著的蜘蛛網都被梅汁浸得半透明了。
把牆根那筐青梅搬到西廂去。老爺子指了指竹筐,程野說要試新染法,給鎮上周府染幾匹梅青色的緞子。昨兒山民送來的野青梅還掛著露水呢,果柄上凝著小冰碴兒。弟弟一聽就跑去搬筐,哪兒知道筐底漏著梅汁,滾出來的青梅骨碌碌鑽進石縫裡,驚得縫裡的潮蟲直抖落身上的露水。
西廂染灶前頭,程野正對著個大陶甕發愁呢。他照著《染經》上的老法子泡的青梅染液,也不知咋回事,堿放多了還是咋的,顏色暗得跟隔夜茶似的。雙胞胎抱著青梅闖進來,姐姐往甕裡撒了把乾玫瑰花瓣:加這個!跟去年染的玫瑰紅似的好看!弟弟直搖頭:不對不對!得加灶台上的薄荷葉才對!正爭著,小禾抱著一把剛摘的艾草跑進來,葉子上還掛著水珠呢:快試試兌點井華水進去!
青檸端著碗蜂蜜蘆薈水進來時,正看見程野拿木勺攪染缸,漿水濺到窗台上,嚇得磚縫裡的潮蟲裹著露水縮成個球。她伸手想幫他擦袖口的梅汁,沒承想碰倒了窗台上的茶褐染缸,深褐色的染液濺了程野一褲腿。倆人同時低頭去擦,頭發絲兒蹭到房梁上的露水,嚇得梁上的蜘蛛一聲掉進蘆薈水碗裡,攪得碗裡的蘆薈片直打轉。
快到中午的時候,巷口傳來賣酸梅湯的吆喝聲,尾音帶著梅樹葉子的酸甜氣。雙胞胎立馬翻出藏在磚縫裡的銅板衝出去,回來時手裡拿著個用荷葉包的梅餅,弟弟忍不住先咬了一口,餅渣沾得嘴角都是,姐姐一把搶過餅去逗牆根的黑貓。彆鬨了!林阿姨端著蒸籠出來,老爺子說今兒吃青梅蒸餃,趕緊去用艾草水洗洗手!話剛說完,弟弟手一滑,梅餅啪嗒掉在地上,滾進牆角的梅汁水窪裡,驚得水底下的潮蟲地冒了個氣泡。
這是集上李嬸送的。林阿姨擦著汗笑,從圍裙兜裡掏出一把野薄荷,她說穿咱染的茶褐布衫去割麥,麥芒一撣就掉,可省事了。雙胞胎立刻圍過去分薄荷,弟弟心急咬得葉子響,濺得姐姐衣襟上都是綠印子。你看你弄的!姐姐追著弟弟跑,驚得窗台上曬太陽的麻雀一聲飛進老槐樹,撲棱棱震落幾片沾著梅汁的槐葉,葉上的水珠滴在程野剛晾好的茶褐布上。
下午太陽挪到西牆根時,老趙戴著老花鏡給梅核分類呢。完整的梅核放進竹匾裡,碎的就丟進陶甕,說要燒染釉用。朵朵趴在繡繃前頭,拿茶褐色的線繡老槐樹,針腳裡還沾著點兒梅肉餅的渣子——都是剛才分梅餅時蹭上的。青檸帶著雙胞胎篩瓷土,木篩子碰到陶甕邊,咚咚地響,嚇得甕底的潮蟲又背著露水往上爬了爬。
正忙著呢,院門外傳來的敲門聲,門板上的梅汁水順著門縫往下滴。倆穿綢緞衣服的小廝站在門口,前頭那個手裡拿著封燙金帖子:我家老爺請貴坊的程師傅過府一趟,說是染的布料出了點岔子。陳老爺子接過帖子一看,眉頭就皺起來了:上周染的梅青緞子?咋這時候出問題了?程野擦著手上的梅汁從西廂出來,袖管上的茶褐染漬還沒乾呢。
等到天擦黑,程野才從周府回來,手裡多了匹顏色發暗的緞子。染坊石桌上擺著晚飯,青梅蒸餃裂著口露出裡麵的薄荷碎,梅核燉排骨飄著酸甜味,可林阿姨熬的青梅粥卻沒人動。程野把緞子鋪在桌上,那梅青色暗得跟鐵塊似的:周老爺說洗了一次就變色了,怕是固色沒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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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爺子戴著老花鏡湊近看,手指在布麵上劃拉:《染經》裡說青梅染得用瓷甕,難不成是用陶缸壞了色?老趙放下筷子去翻染缸的記錄,朵朵抱著《染經》就往灶房跑:阿爺您看!這兒寫著青梅染釉,得用窯火固色青檸端著新磨的釉料過來,釉漿裡摻著梅核粉,在暮色裡泛著幽幽的綠光。
掌燈時分,染坊的小窯爐生起火來。程野往爐子裡添梅核炭,青檸蹲在旁邊篩釉粉,倆人的影子被火光照在牆上,忽大忽小的。雙胞胎舉著梅枝紮的火把滿院子跑,驚飛了絲瓜架上的夜蛾,蛾子翅膀上還沾著茉莉花粉呢。小禾趴在窗前寫日記,月光混著梅香和窯火的熱氣灑在紙上,她寫道:今兒程野從周府回來,袖口還沾著梅汁,像落了片晚霞。那匹變了色的緞子,還有老爺子翻書時撚胡子的樣兒,原來染布人的愁事兒,就跟烤在窯火裡的青梅似的,看著酸,裡頭藏著甜呢。
老趙往爐子裡撒了把薄荷葉,青色的火苗地竄起來,驚得梁上的燕子撲棱翅膀。程野伸手想去調窯門,青檸突然拉住他袖口:小心燙著。她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程野低頭看見她頭發上落了片梅核灰,也沒多想就伸手拂掉了。就在這時候,爐子裡地響了一聲,青梅釉料在高溫裡化開,透過窯眼能看見那匹緞子慢慢透出溫潤的青碧色,跟初春溪水裡的卵石似的透亮。
巷子深處,老槐樹的葉子在夜風裡沙沙響。窯爐的火光照亮了染坊的角角落落,雙胞胎手腕上的梅核手鏈閃著微光。不知哪家的織機又輕輕響起來,跟蟲鳴聲混在一起,織著滿巷子的煙火氣,把平常遇到的難題都釀成了帶著釉香的日子。牆角瓦罐裡,新收的青梅正悄悄發酵著,等著下一回開窯的時候,把夏天的酸甜味兒都煨進滿屋子的釉彩裡。
程野守到後半夜,見釉色總算穩定下來,才揉著額頭走出窯房。青檸遞過來一碗溫好的青梅酒,酒盞邊上漂著片薄荷葉:快歇會兒吧,明早還得看窯呢。月光落進她眼睛裡,亮閃閃的像釀進了梅汁的星光。程野接酒盞時手指碰到一起,忽然想起白天她拉自己袖口的溫度,這口青梅酒喝下去,竟比往常多了幾分甜味兒。廊下的瓦罐裡,新釀的梅酒冒了個泡,驚起滿甕暑夜裡的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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