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組小會議室的空氣瞬間凝固,濃得能切塊兒。柳誌宏指尖的香煙灰燼在煙灰缸裡堆了個小山包,他撩起眼皮,那眼神跟淬了冰的錐子似的,慢悠悠地在陳成和諸成身上刮過,最後落在陳成手裡那份厚厚的、嶄新的方案上。
“哦?”柳誌宏的調子拖得老長,像鈍刀子割肉,“陳科,諸科,你們這是……對方案有補充意見?”他明知故問,嘴角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是嘲諷,也是警告。
林莎調整了下坐姿,香檳色的裙擺劃過一道優雅的弧線,濃鬱的香水味再次蠻橫地霸占了每個人的鼻腔。她沒說話,隻是用那雙畫得極其精致的眼睛饒有興味地打量著陳諸二人,像在看兩隻闖進大觀園的猴子。
“柳局,”陳成的聲音繃得緊緊的,但異常清晰,“上午那份通知,說我們處起草的方案存在‘方向性偏差’和‘關鍵合規瑕疵’。我們不敢怠慢,用了幾個小時,緊急做了全麵複核和補充完善。現在這份,”他揚了揚手中的文件,紙張發出唰啦一聲輕響,“就是最終的定稿!所有的依據、數據、流程、風險防控,全部重新梳理,確保萬無一失!我們認為,原定議程可以繼續,完全沒必要撤回!”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桌上那份印刷精美的宏光方案:“至於宏光谘詢這份‘優化重組方案’,恕我直言,我們戰略規劃處作為方案提交主體,從未收到過與之相關的任何征求意見稿,更不清楚其具體內容。按照局裡的項目流程管理規定,涉及重大企業重組事宜,未經我處前期調研評估的方案,似乎不具備直接上黨組會審議的資格!”陳成直接把局裡剛頒布不久、墨跡可能都沒乾的《重大事項操作規程》甩了出來,這一刀捅得又準又狠。
柳誌宏臉上的懶散瞬間消失,眼神陡然變得銳利逼人。他還沒開口,旁邊那位財務張處長像是椅子底下被點了炮仗,“噌”地坐直了。
“哎,小陳同誌!”張胖子皺著眉,手指頭不耐煩地在桌麵上敲打著,“話不能這麼說嘛!宏光公司是柳局親自考察引進的‘外腦’,專業能力強,視野開闊!他們的方案,那肯定是站在更高的角度,考慮得更全麵!我們內部方案嘛,有瑕疵很正常,要虛心學習人家的長處嘛!”他一邊說,一邊斜睨著自己麵前那份翻開幾頁的宏觀方案,仿佛那是什麼了不得的武林秘籍。
審計王處長推了推眼鏡,慢條斯理地接上話茬,語調平板得像念悼詞:“是啊,風險管理是重中之重。內部方案既然已經發現了風險點,本著對事業負責的態度,暫緩推進,引入更專業的第三方方案作為參考,這是非常穩妥、非常科學的決策流程嘛。陳科長,年輕同誌有衝勁是好事,但也要講規矩、講程序啊。”他那句“講規矩、講程序”咬得特彆重,直接把陳成釘在了不守規矩的靶子上。
李主任低著頭,手裡的鋼筆在本子上無意識地劃拉著,沒吭聲。
柳誌宏抬手,輕輕往下壓了壓,示意張王二人停止表演。他重新靠回椅背,恢複了那份掌控一切的從容,隻是眼底深處那點寒意更濃了。
“陳成同誌的態度很積極嘛,值得肯定。”柳誌宏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不過,也要尊重事實。你們方案存在的問題,不是我們空口白牙說的。具體風險點和偏差,下午的會,辦公室會把評估附件發給大家。至於宏光的方案,”他瞥了一眼身邊的林莎,林莎立刻回報以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崇拜意味的微笑,“是局裡經過慎重考慮,引入的先進理念和操作模式。李主任,程序合規性問題,你回頭跟戰略規劃處對接一下嘛,該補的流程抓緊補上。”他把球輕飄飄地踢給了辦公室主任李學明。一句話,就把陳成辛苦準備的“程序漏洞炸彈”給拆了引信,順便還給林莎的方案強行掛了個合法的牌子。
“好了,”柳誌宏站起身,撣了撣煙灰,“下午三點,黨組擴大會準時開始!重點討論宏光谘詢的優化重組方案!戰略規劃處的方案……”他目光掃過陳成手裡那份被他汗水浸得有點發潮的文件,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暫時存檔備查!就這樣!”
他率先朝門口走去,林莎立刻像隻溫順的貓兒跟上,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幾無聲息。經過陳成和諸成身邊時,那股濃烈的香水味再次洶湧襲來,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傲慢。張王兩位處長也趕緊起身,對著柳誌宏的背影露出恭敬的笑容,魚貫而出。
厚重的隔音門“哢噠”一聲關上,將門外隱約傳來的柳誌宏爽朗的笑聲和林莎清脆的回應隔絕開來。會議室裡隻剩下陳成、諸成,還有那位一直沉默的李學明主任。
諸成死死攥著拳頭,指關節捏得嘎嘣作響,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像一座隨時會爆發的火山。陳成隻覺得一股冰涼的屈辱從腳底板直衝上天靈蓋,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上那份沉甸甸、凝聚了幾天幾夜心血、此刻卻如同廢紙般的方案,刺眼的“存檔備查”四個字仿佛烙鐵燙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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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學明慢吞吞地收拾著自己的記事本和筆,走到門口,才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兩人,眼神複雜,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同情,最終隻是歎了口氣,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唉,年輕人……方向不對,努力白費啊……有時候,接受現實……也是一種智慧。”說完,輕輕拉開門,也走了出去。
“砰!”
一聲悶響,諸成再也忍不住,狠狠一腳踹在旁邊的會議椅上!那把沉重的皮椅被踹得滑出去老遠,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像頭暴怒的困獸,雙眼赤紅,喘著粗氣:“存檔?!備查?!放他媽的狗臭屁!我們的心血……就這麼喂了狗了!”
陳成沒說話,走到牆邊,彎腰把被踹歪的椅子扶正。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鏽的機器。他抬起頭,望向窗外。不知何時,外麵已是烏雲壓頂,黑沉沉的天幕低得仿佛要砸到大樓上,遠處傳來幾聲沉悶的滾雷,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終於要來了。
下午的黨組擴大會開得“圓滿成功”。柳誌宏慷慨激昂地闡述了宏光方案的“先進性”和“必要性”,張處長和王處長一唱一和,把方案裡的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誇成了改革路上的明燈。宏光谘詢的《東江能源優化重組方案》在一片“高屋建瓴”、“切中時弊”的讚譽聲中,原則上獲得通過,隻待細化落實。而陳成和諸成那份被“存檔”的方案,在會上甚至連名字都沒被完整提起過,仿佛從未存在過。
散會後,陳成和諸成如同兩縷遊魂,踩著虛浮的步子回到三樓東頭的辦公室。窗外,暴雨如注,豆大的雨點狂暴地抽打著玻璃窗,發出劈裡啪啦的密集聲響。辦公室裡一片昏暗,隻有電腦屏幕發出慘白的光。
桌上,屬於諸成的那份嶄新方案,孤零零地躺在那裡。諸成走過去,一把抓起,看都沒看,手臂高高揚起,就要把它狠狠砸在地上!
“老諸!”陳成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像冷水澆頭,“砸了它,就真成廢紙了!”
諸成的手臂僵在半空,胸口劇烈起伏,他猛地扭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陳成,聲音嘶啞:“不砸?留著它乾嘛?擦屁股都嫌硬!給柳誌宏和林莎那兩個狗男女當墊腳石嗎?!”
“擦屁股?”陳成走到窗邊,望著外麵被暴雨衝洗得模糊不清的世界,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流淌,勾勒出扭曲的痕跡。“我們的心血就那麼不值錢?砸了,除了泄憤,屁用沒有!”他猛地轉過身,眼神在昏暗的室內亮得驚人,像藏著火,“他們想把它踩進泥裡?好!那我們就把它變成一顆埋在泥裡的釘子!讓他們穿著皮鞋跳舞的時候,時時刻刻硌著腳!讓它變成一根刺,一根紮在他們喉嚨裡的魚刺!吞不下去,吐不出來!”
諸成愣住了,手臂慢慢放了下來。他看著陳成眼中那股近乎偏執的狠勁,胸中的怒火奇跡般地開始沉澱、凝聚,變成另一種更冰冷、更堅硬的東西。“釘子?魚刺?……怎麼變?”
“等!”陳成走到自己桌前,拿起自己那份同樣嶄新的方案,用手指珍惜地拂過光滑的封麵,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臉。“等他們開始落實宏光那份狗屁方案!等他們得意忘形!等他們露出馬腳!宏光是誰?林莎是什麼貨色?柳誌宏跟她之間有多‘乾淨’?我就不信,他們搞出來的東西,能像我們這樣把每一個螺絲都擰得死緊!漏洞,遲早會自己蹦出來!那時候,我們這份‘存檔備查’的廢紙,就是捅穿他們的刀!”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洞悉黑暗的寒意:“還有那個老胡!今天這封信,送得也太‘巧’,太‘忠心’了!門衛室那個位置,人來人往,他偏偏就能‘撿’到柳誌宏的‘絕密急件’?偏偏就能找到我們辦公室?這角色扮演,有點用力過猛了吧?他一直是誰的人?為什麼突然跳出來當這把‘刀’的快遞員?這背後,誰在遞刀?”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咚咚咚。”
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謹慎和猶豫。
陳成和諸成瞬間交換了一個警惕的眼神。諸成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拉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