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蜘蛛印記如同被投入強酸之中，在慘白燈光的注視下，飛快地消融、褪色，最終隻在那光潔如鏡的白色大理石茶幾上，留下一片似有若無的水痕，仿佛一滴過於飽滿的汗水蒸發後的殘跡。
嘲弄，無聲而冰冷地印在空氣裡。
諸成的拳頭捏得骨節泛白，牙根咬得咯吱作響，盯著那片殘留的水痕，仿佛想用目光把那該死的紅蜘蛛從分子層麵重新拚湊出來，再一腳踩個稀巴爛。“操！這死蜘蛛屬耗子的？打一槍換個坑，跑得比它媽的還快！玩捉迷藏呢這是？”他啐了一口，胸中的邪火被這輕飄飄的“挑釁”燒得更加旺盛。
陳成的神色卻如同萬年凍土，沒有絲毫波瀾。蜘蛛印記的消失並未動搖他分毫，他的注意力早已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牢牢鎖定在剛剛從那個廉價牛皮紙袋裡取出的幾張a4紙上。
《關於解除周偉同誌勞動合同的通知》。
江南市平湖區環衛處合同製清掃工。
連續曠工十五天。
解除勞動合同。
三天前。
這幾個冰冷的詞組拚接在一起，如同幾個粗糙的鐵鉤，狠狠勾住了陳成的神經。他把通知推到一邊，目光落在第二頁——那份銀行流水清單上。
戶名：周偉。
賬戶尾號：xxxx。
入賬摘要：【瀚海文旅股權分紅款】。
數額：幾十萬至上百萬不等。
頻率：過去兩年間，斷斷續續。
最後一筆，尤其刺眼：兩天前，一筆高達兩百八十萬的巨款，赫然入賬！
一個平湖區環衛處的底層清掃工，拿著微薄的薪水，乾著最臟最累的活兒，名下銀行卡卻在兩年間悄無聲息地接收著來自“瀚海文旅”——這家隸屬於瀚海集團，在江南文旅地產界呼風喚雨的公司——動輒幾十上百萬的“股權分紅”？
荒誕！
這荒誕背後透出的，是足以凍斃靈魂的陰寒！
“周偉…清掃工…瀚海文旅…股權分紅？”諸成的目光在通知和流水之間來回掃視，臉上的憤怒被一種極度的荒謬感和隨之而來的沉重所取代，最終化為一聲難以置信的低吼，“老陳！這他媽…這他媽是把人當猴耍還是當豬宰？一個掃大街的，拿著瀚海文旅的股權分紅？這錢燙手不燙手？燙命啊！”
他猛地指向流水單據上那個刺眼的日期：“三天前剛被開除！兩天前錢就到賬了！這節奏卡得比t交響樂指揮還準！緊接著呢？緊接著他人呢？曠工十五天…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刑警的直覺如同警鈴在他腦海裡瘋狂作響。
陳成深吸一口氣，冰冷乾燥的空氣帶著消毒水的氣味湧入肺腑，卻絲毫無法平息他胸腔裡翻騰的怒浪。權錢交易的黑幕他見得太多，但將一個底層勞動者如此赤裸裸地當成洗錢工具、權力尋租的遮羞布，用完即棄，如同丟棄一塊沾滿汙垢的抹布…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冷酷與傲慢，依舊讓他感到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
“這不是分紅，諸成。”陳成的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縫裡擠出來，“這是買命錢。或者，是封口費沒花完，人已經沒了。”
他拿起第三頁紙。
一張打印出來的電子文檔截圖。
標題：【江南市殯儀館遺體火化證明電子版）】
逝者姓名：周偉。
性彆：男。
年齡：42歲。
死亡原因：由公安部門出具證明為準。
遺體接收時間：三天前。
火化時間：…兩天前！
經辦人簽章處，是一個打印體的名字：吳仁耀。
備注欄隻有一行冷冰冰的小字：排除他殺，家屬放棄屍檢，同意火化。
時間線瞬間清晰得令人窒息：
1.三天前：環衛處發出解除周偉勞動合同的通知；殯儀館接收周偉遺體。
2.兩天前：周偉遺體被火化經辦人吳仁耀）；周偉賬戶收到最後一筆“股權分紅”兩百八十萬！
一條鮮活的生命，一個在社會底層掙紮求生的清掃工，就這樣被一張輕飄飄的解除通知、一筆巨額轉賬、一紙冰冷的火化證明，徹底抹去了存在的痕跡，乾淨利落得像從未存在過。
“吳仁耀！”諸成的拳頭狠狠砸在冰冷的白色大理石茶幾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眼底的怒火幾乎要噴射出來，“這王八蛋名字起得可真應景！‘無人要’？！周偉這條命，在他眼裡連個屁都不如是吧？家屬放棄屍檢？狗屁！這種死法，這種火化速度，鬼才信他媽是正常死亡！排除他殺？放他娘的羅圈屁！這他媽就是標準的殺人滅口、毀屍滅跡一條龍服務！做的真他媽夠絕！”
“瀚海文旅、環衛處、殯儀館…”陳成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麵，發出嗒、嗒、嗒的輕響，像倒計時的秒針，敲在人心頭上，“環環相扣，嚴絲合縫。錢大富嘴裡‘哥幾個定的規矩’，看來是真的‘板上釘釘’了。連一個清掃工的性命，都隻是他們‘規矩’運轉所必需的、微不足道的潤滑劑和耗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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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奢華的房間，仿佛看到了那張無形卻籠罩一切的巨大蛛網，看到了盤踞在網中央冷笑的陰影——趙東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壓在肩頭，這不再隻是一場權鬥，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成了血淋淋的籌碼和控訴！
“查！”諸成猛地站直身體，刑警的煞氣混合著滔天怒火幾乎要衝破屋頂，“就從這1818房查起！周偉死前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哪？誰給他開的房？誰清理的現場？那個吳仁耀，老子第一個扒了他的皮！還有清潔記錄、監控錄像！這裡打撈得比狗舔過的盤子還乾淨，我就不信一點馬腳都漏不出來！那個蜘蛛卡的主人，不管他是人是鬼，老子也要把他從耗子洞裡摳出來！”
陳成眼中鋒芒一閃，諸成的咆哮點燃了他心中冰冷的戰意。他將那幾張足以掀起腥風血雨的紙迅速疊好，重新塞回那個廉價的牛皮紙袋，動作沉穩而堅定。“走，去前台！現在是信息時代，人是被深度清潔了，但酒店這地方，電子痕跡最難抹乾淨！蜘蛛留下這份‘大禮’，我們就順著這‘禮單’回敬他！”
兩人如同兩道裹挾著雷霆的旋風，瞬間離開了這間彌漫著死亡氣息和消毒水味的“獵殺陷阱”。厚重的房門在他們身後自動鎖閉，隔絕了那片精心布置的死寂奢華，也掩蓋了那個已經徹底消失的紅蜘蛛印記。
碧海潮生度假村的酒店大堂，依舊是一派紙醉金迷的景象。水晶吊燈的光芒流淌在光潔如鏡的地麵和往來穿梭的男男女女身上，空氣中浮動著昂貴的香水、雪茄和酒精混合的奢靡氣息。背景音樂舒緩悠揚，卻絲毫無法平息陳成和諸成心中翻騰的怒焰。
前台區域燈火通明，幾名穿著剪裁合體製服、妝容精致的年輕女接待員正帶著職業化的甜美微笑，為客人辦理入住或解答問題。
陳成和諸成徑直走到接待台前，沒有寒暄，沒有客套。
諸成掏出證件，動作帶著壓抑不住的戾氣，黑色的證件夾“啪”地一聲拍在光潔的黑色大理石台麵上，聲音不大，卻自帶一股煞氣，瞬間讓附近幾個閒聊的客人噤聲側目。
“警察！”他聲音低沉，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掃過前台幾名臉色微變的接待員，“1818房，現在！立刻！馬上！調取近三天所有相關人員進出記錄、清潔記錄！以及該樓層所有監控錄像！立刻！速度！”每一個“立刻”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距離他最近的一個圓臉接待員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煞氣壓得瑟縮了一下，臉上職業化的甜美笑容瞬間僵硬，眼神裡透露出驚慌。她下意識地看向旁邊一位資曆稍深、梳著乾練發髻的女領班。
女領班顯然見多識廣一些，短暫的驚訝後迅速恢複鎮定，但眼神深處對諸成那毫不掩飾的煞氣依舊充滿了忌憚。她擠出一個略顯勉強的笑容：“警官同誌，您稍等，我馬上通知我們值班經理，他負責處理這類…”
“等？”諸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即將爆發的火藥味，打斷了女領班的話，嚇得圓臉接待員肩膀又是一縮，“人命關天！你跟我說等？等你們經理喝完下午茶還是按完摩？現在！立刻！把你們能管事的叫出來！或者，把後台操作權限給我打開！”他身體微微前傾，那股子刑警特有的、長期與罪惡打交道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浪潮拍向前台。
女領班臉色白了白，嘴唇動了動，不敢再推脫，連忙拿起內部電話，手指有些發抖地按著號碼，聲音急促地彙報著情況。
陳成冷眼旁觀，沒有阻止諸成的“高壓”策略。在這種時候，溫和的程序正義往往敵不過效率優先的雷霆手段。對方既然能把房間清理得如此乾淨，難保不會在信息上做手腳，必須爭分奪秒！
不到兩分鐘，一個穿著筆挺深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快步從前台後麵的辦公室走了出來。他戴著金絲眼鏡，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一看就是酒店管理層，臉上習慣性地帶著那種恰到好處的親和微笑，但眼神深處卻透著商人的精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兩位警官好，我是今晚的值班經理，敝姓唐。”唐經理伸出手，笑容可掬地試圖緩和氣氛，“不知有什麼可以…”
“1818房！近三天所有進出人員名單、清潔記錄、樓層監控錄像！立刻！馬上！”諸成正眼都沒看他伸出的手，直接打斷，再次強調核心訴求，語氣冷硬如鐵，“彆跟我打官腔，也彆跟我強調什麼客人隱私，涉及到重大刑事案件！耽誤了，後果你掂量！”
“重大刑事案件？！”唐經理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金絲眼鏡後的瞳孔驟然收縮，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他看著諸成那張寫滿“老子現在就要掀桌子”的臉，又瞥了一眼旁邊雖未開口但氣場更加沉凝、眼神銳利如鷹隼的陳成，心裡咯噔一下，知道這次麻煩大了。對方這架勢，絕不是虛張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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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額頭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態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明白！明白！配合警方辦案是我們的義務！小王！”他扭頭對那個圓臉接待員語速飛快地命令，“立刻通知安保部主管老李，讓他帶人親自去監控室！調取18樓近三天所有監控錄像！備份！馬上！小張！”他又指向女領班，“你去客房部，把所有關於1818房近三天的清潔、維修、物品配送等記錄，全部整理打印出來！一份都不能少！要快！快！”
前台區域瞬間雞飛狗跳，工作人員小跑著行動起來。唐經理掏出紙巾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著陳成和諸成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兩位警官，請移步到這邊會客室稍作休息？資料馬上就好，監控那邊備份也需要一點時間…”
“不必。”陳成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我們就在這兒等。監控室在哪裡？我們親自過去看原始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