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的空氣瞬間凝結了。
巡視組謝榮光組長那看似隨意、實則刀鋒般銳利的目光,牢牢釘在陳成臉上。那句“匿名舉報信”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卻在所有人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原本就被拆遷補償款問題壓得喘不過氣的氣氛,此刻更是繃緊到了極致,仿佛一根拉滿的弓弦,下一秒就可能繃斷,射出致命的箭矢。
陳成的心臟在胸腔裡猛地一縮,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匿名舉報信?關於拆遷款的?還是……另有乾坤?趙德海那個蠢貨到底還埋了多少地雷?!瞬間的驚悸如同電流竄過脊椎,但他麵上卻紋絲不動,甚至還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愕然和疑慮,眉頭微微挑起:“舉報信?謝組長,這……”
就在他開口的刹那,西裝內袋裡的手機,以一種極其精準、幾乎帶著戲劇化節奏的力道,嗡地一震!
時機太巧了!巧得讓人頭皮發麻!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謝榮光那雙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都下意識地聚焦在他胸口的位置。
陳成的右手本已抬起,似乎要做一個加強語氣的手勢。感受到震動,他的手在半空極其自然地頓住,隨即順勢下滑,無比流暢地探入內袋,將那部最新款卻有磨砂貼膜隱藏了光澤的黑色手機掏了出來。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被意外打斷的、理所當然的從容。
指尖劃過屏幕,解鎖。一張照片瞬間跳入眼簾。
像素極高!光線清晰!角度刁鑽!
照片的主角,正是他那親愛的常務副手,趙德海副縣長!
背景是縣裡有名的銷金窟——“雲頂仙境”私人會所那奢華而隱蔽的金色旋轉門前!時間顯示是昨晚深夜十一點四十三分!
趙德海那張平日裡端著架子、寫滿“憂國憂民”的臉,此刻笑得像朵揉爛的菊花,褶子都透著油膩的得意。他一條胳膊極其親密地環著一個年輕女人的腰肢。那女人妝容精致,穿著一條亮片緊身裙,曲線畢露,正小鳥依人般倚靠在他那明顯發福的懷抱裡。趙德海另一隻手也沒閒著,正試圖去捏女人那塗著鮮紅蔻丹的手,動作猥瑣,姿態狎昵。兩人旁若無人,情意綿綿,仿佛那旋轉門不是通往銷金窟,而是通往他趙副縣長的溫柔鄉。
照片下方,一行小字信息宛如冰冷的注腳:【趙副縣長與“雲頂”頭牌“夢露”深夜共赴仙境,賬單:vip8888包房,低消壹萬捌仟捌佰捌拾捌元整含特彆服務費),掛賬單位:臨江縣招商局關聯企業讚助)】。
一股冰冷與熾熱交織的火焰瞬間在陳成胸腔裡爆開!憤怒?當然有!對趙德海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敢如此肆無忌憚的愚蠢和狂妄!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慶幸!多虧了諸成那邊的“b計劃”啟動得無比及時、無比精準!這份“意外”的禮物,份量太重了!來得太是時候了!
他臉上的愕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震驚、難以置信、最終化為一絲無奈和沉痛的表情。這表情轉換極其自然,如同精心排練過千百遍。他微微吸了一口氣,仿佛需要平複內心的巨大衝擊,拿著手機的手似乎都因為看到的內容而受到震動,輕輕顫了一下。
就在這死寂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這個小小的信息炸彈上的時刻——
會議室那扇厚重的隔音門外,毫無征兆地,驟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嚎!
“青天大老爺啊!!!你們要為我們做主啊!!!”
“活不下去啦!黑心的村乾部,吞了我們的血汗錢啊!!!”
“領導!領導!求求你們開開門!看看我們這些苦命人吧!”
那哭聲淒厲至極,仿佛帶著血淚,混合著絕望的嘶喊、憤怒的控訴,如同洶湧的潮水,瞬間衝垮了會議室緊閉的門扉,狠狠拍打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上!聲音之響之雜,幾乎要將屋頂掀翻!其中還夾雜著外圍安保人員試圖阻攔的嗬斥聲和推搡聲,場麵瞬間混亂不堪!
這突如其來的“助攻”,簡直神來之筆!比陳成事先想象的效果還要震撼十倍!
謝榮光組長那原本聚焦在陳成手機上的銳利目光,瞬間被這巨大的噪音吸引了過去,眉頭緊鎖,眼神中閃過一絲被打斷詢問的不悅,但更多的卻是對門外混亂狀況的凝重審視。其他巡視組成員也紛紛側目,驚疑不定地看向門口方向。
天賜良機!
陳成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他沒有絲毫猶豫,借著這巨大的混亂聲響作為掩護,臉上的沉痛和無奈瞬間轉變為一種“痛心疾首”、“不得不大義滅親”的決絕。他甚至向前主動走了兩步,徑直來到謝榮光組長身邊,微微俯身,以一種隻有兩人能清晰聽到的、帶著沉痛和告罪意味的語調,同時將手機屏幕穩穩地遞到了謝榮光眼前。
“謝組長,真是……無巧不成書。”陳成的聲音壓得很低,每個字都仿佛帶著千斤重量,“您這邊剛提到匿名舉報信,我這邊……也收到了這樣一份‘舉報材料’。”他的指尖在屏幕上的趙德海臉上極其輕微地點了點,眼神裡充滿了深切的失望和憤怒,“您看,這是我們縣的常務副縣長,趙德海同誌……就在昨晚。地點是‘雲頂仙境’,消費……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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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沒有說完,恰到好處地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間和恥辱的回響。那刺目的照片信息,直接、粗暴地呈現在了省委巡視組最高領導的眼前。
謝榮光的目光從混亂的門口瞬間收回,如同兩道冰冷的探照燈,聚焦在陳成的手機屏幕上。隻是一瞥!他那張原本隻是嚴肅的臉,瞬間陰沉下來,如同暴風雨前積聚的烏雲。照片上趙德海那副忘乎所以的醜態,那刺眼的消費金額和關聯單位,每一個細節都像一根毒針,狠狠紮進他的眼底!一股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冰冷的怒意,從他身上驟然散發出來!
權色交易!奢靡腐敗!而且是在省委巡視組進駐期間頂風作案!
這已不僅僅是經濟問題,更是嚴重的政治紀律和生活作風問題!性質惡劣到了頂點!
陳成清晰地捕捉到了謝榮光眼中那瞬間燃起的怒火。他知道,這第一步,成了!這把火,成功地從即將燒到自己身上的拆遷款問題,精準地、猛烈地轉向了趙德海!而且是用對方根本無法抵賴的方式!他迅速收回手機,臉上依舊是那副沉重無比的表情,甚至還帶著一絲識人不明的自責:“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我這個班長管教不嚴,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我向巡視組檢討!”
就在這時——
咚!咚!咚!
會議室的門被從外麵更加用力、更加急促地拍打著,哭嚎控訴聲浪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開門啊!!!求求領導聽聽我們老百姓的冤屈!”
“村長劉大慶不得好死!他兒子開寶馬住彆墅!我們的錢都被他吞了啊!”
“活不了了!今天不給個說法,我們就撞死在這裡!”
混亂徹底升級!局勢如同沸油滴水!
謝榮光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對趙德海的怒火和厭惡,作為巡視組長,解決眼前的群體性事件顯然成為第一要務。他猛地一拍桌子,聲音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瞬間壓下了門外的部分喧囂:“開門!把人帶進來!控製好秩序!我們要聽聽群眾的聲音!”他銳利的目光掃向早已麵無血色、癱軟在椅子上抖得像秋風裡最後一片枯葉的趙德海,又掃過一臉“沉重”的陳成,語氣斬釘截鐵,“既然問題都暴露在陽光下了,那就一起解決!陳成同誌,你也一起聽!拆遷款問題,看來根子很深!就從這裡開始挖!”
門被猛地拉開!
一股混雜著汗味、淚水和絕望氣息的氣流猛地灌入會議室。
七八個衣著破舊、麵容黝黑憔悴的男女老少,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了進來,哭聲、喊聲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為首的是一個頭發花白、臉上刻滿風霜溝壑的老漢,他一進門,渾濁的眼睛急切地掃了一圈,目光在諸多陌生領導臉上倉惶掠過,最終,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猛地撲向了坐在角落、似乎最沒有“官威”,此刻正“憂心忡忡”看著他們的一個人——常務副縣長趙德海!
撲通!
老漢直接跪倒在趙德海麵前,枯槁的雙手死死抱住了趙德海那條昂貴的西褲褲腿,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放聲悲嚎:“趙縣長!趙青天!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劉大慶那個王八蛋,他不是人啊!他把俺們柳樹溝全村老少四百多口人的補償款,硬生生吞了大半啊!他兒子閨女都在城裡買房買車,吃香的喝辣的,俺們連稀粥都快喝不上了啊!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俺們吧!”
老漢的哭訴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無比地捅進了趙德海的心臟!
柳樹溝!正是他當初挪用資金時,為了填補賬目窟窿,夥同那個貪婪愚蠢的村長劉大慶,偽造簽字、冒領款項的“重災區”之一!他以為天衣無縫,以為那些老實巴交的泥腿子一輩子也不敢吭聲!可眼前這老漢涕淚橫流的臉,那絕望的控訴,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身上!
更要命的是,老漢撲過來時,趙德海正因為那張“豔照”曝光而魂飛魄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褲腿上沾滿了老漢手上的泥垢和眼淚,形象狼狽到了極點,哪有半分“青天”的樣子?反而像個被當場捉贓的賊!
“胡…胡說什麼!”趙德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又像是瀕死的魚,猛地彈了一下,聲音尖利扭曲,帶著極度的驚恐和色厲內荏,“你…你這個老漢!血口噴人!保安!保安!快把他拉走!瘋子!這是瘋子!”
他想用力甩開老漢的手,可那枯瘦的手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死死箍住他的腿。掙紮間,他口袋裡的東西被帶甩了出來——一個鼓鼓囊囊的棕色牛皮紙信封,“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信封口沒有封死,這一摔,裡麵花花綠綠的東西散落出來一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