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無赦！”
謝榮光最後那三個字，裹挾著北風般的肅殺，狠狠砸進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裡，砸得人心頭一顫，脊背發涼。會議室裡殘餘的空氣，徹底凝固成了冰坨子。
副縣長孫德彪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感覺脖頸後頭嗖嗖冒涼氣。陳成的後背，那件價值不菲的行政夾克內襯，早已經緊緊貼在了濕透的襯衫上，冰得他一激靈。他麵上依舊是山雨欲來的凝重，右手卻穩如磐石地插在褲兜裡，指尖在那部加密手機的冰冷金屬外殼上劃過。
ip：47.118.xxx.xxx
時間戳：100527
這串數字和那個精確到秒的時間點，如同燒紅的烙鐵，在他腦海裡嘶嘶作響。十分鐘前…正是謝榮光播放視頻賬本，全場嘩然、風暴驟起的那刻！有人在那個時間點，在那個ip地址上，做了手腳？還是僅僅是巧合的訪問痕跡？
謝榮光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再次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最後定格在縣紀委書記曾明那張滲出細密汗珠的臉上：“曾明書記，王強死在看守所的事，性質極其惡劣！省紀委巡視組將直接牽頭，成立‘王強死亡事件’專項調查組！市紀委、縣公安局、縣檢察院反瀆局，抽調最可靠、業務最精乾的力量！十分鐘內，名單報到我這裡！所有調查過程，全程錄像留痕！發現任何疑點，立刻上報！記住我的話，”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如同重錘，“這是高壓線！誰碰，誰死！”
“是！謝組長！我立刻落實！”曾明聲音都繃緊了，立刻掏出手機開始撥號，手指因為過度用力有些發白。他感覺肩上壓著一座山，看守所是他的分管範圍之一，這簍子捅得太大，搞不好就是政治生涯的終點站。
副市長周誌勇也坐不住了，掏出手機重重按下按鍵：“喂！市局嗎？立刻！我是周誌勇！看守所那邊出事了你不知道？給我把分管副局長、看守所所長、當班所有管教、獄醫，全都控製起來！原地待命！一個都不許走！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在我和巡視組趕到之前，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去！對！現在就辦！”他吼完，啪地掛了電話，胸膛起伏不定，臉色鐵青。
一時間，會議室裡隻剩下此起彼伏的電話撥號聲、壓低卻透著嚴厲的命令聲，如同一場無聲的戰爭動員。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連角落裡那幾個柳樹溝村民，都被這陣勢嚇住了，悲憤的眼神裡蒙上了一層驚懼，下意識地互相靠得更緊。劉老栓渾濁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終落在陳成身上，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無意識地搓著衣角，嘴唇囁嚅著，終究沒敢再出聲。
陳成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似乎帶著鐵鏽味，直衝肺腑。他必須表態，也必須從這滅口的陰影裡撕開一道口子！
“謝組長、周市長，”陳成站起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周遭的嘈雜，“王強作為柳樹溝貪腐案的關鍵汙點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離奇死亡，絕非偶然！這不僅僅是對巡視組工作的猖狂挑釁，更是對法律尊嚴的踐踏！是對我們所有在場黨員乾部的藐視！”他目光灼灼，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掃視全場，“我建議，專項調查組在徹查看守所內部的同時，必須立刻擴大偵查範圍！重點審查王強被羈押前一周內所有的通訊記錄、接觸人員、異常資金流動！特彆是——與李長福、汪宏偉身邊核心人員的關聯！”
他刻意加重了“核心人員”四個字，眼神與謝榮光短暫交彙。謝榮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讚許，微微頷首。陳成這番話，既表明了縣委的態度，又精準地將調查矛頭引向了更深的水域——王強死了，但他死前接觸過誰？誰能在他落網後還有能力把手伸進看守所？這才是關鍵！
“同意！”謝榮光立刻接口，語氣斬釘截鐵，“曾明書記，這條線同步跟進！通訊記錄、銀行流水、社會關係，給我挖地三尺！”
“明白！”曾明一邊聽著電話那頭彙報抽調的人員名單，一邊連連點頭。
角落裡，一直如同透明人般存在的諸成，放在桌下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無聲地、極其快速地劃過幾道軌跡，一條預設好的加密信息瞬間發送出去。他臉上依舊是那副謙恭謹慎、被大場麵嚇得有點懵懂的表情，眼神卻如同深潭，波瀾不驚地注視著這一切。他知道，陳老大口袋裡的手機，應該也感受到那特殊的震動了。田軍的信號來了，魚兒開始咬鉤，或者…是獵人也露出了獠牙。他的“影子”預案第二步——“溯源”——已經激活。
會議室如同即將爆炸的高壓鍋，肅殺與忙碌交織。陳成感覺口袋裡的加密手機又傳來一次極其輕微、時間稍長的震動——這是田軍發出的第二個信號：信息已接收，正在行動。
他懸著的心稍稍落回一點，但隨即又提得更高。行動，意味著風險。對手能在看守所裡精準“點殺”王強，其能量和凶狠程度遠超預估。田軍的追蹤，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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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市長，陳書記，柳樹溝的鄉親們精神壓力很大，情緒也不穩，我看是不是先安排他們到隔壁休息室，喝點熱茶，安撫一下？”縣委辦主任李芳適時地低聲請示，打破了過度壓抑的氛圍。她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做事一向周到穩妥。
周誌勇看了看謝榮光，謝榮光疲憊地擺了擺手：“去吧，照顧好群眾。”
李芳立刻帶著兩個女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劉老栓他們離開了會議室。門關上的瞬間，會議室內的空氣仿佛才重新開始流動，但那份沉重和殺氣，絲毫未減。
“好了，閒雜人等暫時離場。現在，我們關起門來說點實在的。”謝榮光的聲音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冷冽，他身體略微前傾，目光如同手術刀般鋒利，在陳成、周誌勇以及幾位核心班子成員臉上緩緩切割。“看守所這條線，由曾明牽頭去查。但核心問題，不能因為這個插曲就偏離軌道！”
他猛地一拍桌子上那份厚厚的關於柳樹溝資金的初步審計報告：
“王強死了，賬本有偽造嫌疑！但這能改變柳樹溝專項資金賬麵上憑空蒸發一個多億的事實嗎？！能改變李長福兒子在瑞士銀行戶頭上躺著的那幾千萬美金嗎？！能改變視頻裡李禿子對著陳書記耀武揚威、威脅‘彆多管閒事’的場景嗎？！”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重錘，砸得桌麵上杯蓋都輕輕跳動。
“變不了！”陳成斬釘截鐵地接口，他的眼神沒有絲毫退縮，迎著謝榮光審視的目光，“視頻可以鑒定真偽，賬本可以追溯源頭，王強的死更要查個水落石出！但這些外圍的迷霧，掩蓋不了核心的腐爛！柳樹溝的錢，就是沒了！是被李長福、汪宏偉這幫蛀蟲，用最肮臟的手段掏空的！這才是所有問題的根源！”
他這番擲地有聲的話，直接將所有旁枝末節全部砍掉，把最核心、最致命的問題——巨額資金消失和核心人物的貪腐事實——再次赤裸裸地拋了出來！既是對謝榮光質疑的有力回應，也是在風暴眼中牢牢錨定了鬥爭的靶心！
“說得好！”周誌勇忍不住低聲喝彩，看向陳成的目光多了幾分激賞。這小子，關鍵時刻頭腦清醒得很，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要害！
謝榮光深邃的眼眸裡，終於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同。他需要的就是這種敢於在最危險時刻直麵核心、頂住壓力的乾部！陳成這段時間在臨江的表現，尤其是今天這番應對，讓他對這個年輕縣委書記的評價又拔高了幾分。
“那麼，陳成同誌，”謝榮光語氣放緩了些，但問題依舊尖銳，“作為臨江縣委一班之長，你親自盯著柳樹溝項目，引入了省設計院複核——這很好！但如此巨額資金的異常流動，你們是真的一點征兆都沒發現？還是因為某些阻力或者…顧慮，導致核查未能深入？”他刻意加重了“顧慮”二字，目光如同實質，仿佛要穿透陳成的內心。
會議室再次安靜下來，落針可聞。這個問題，直指陳成的領導責任和擔當！回答不好，就是致命的破綻。
陳成沒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早已冰冷的茶水。苦澀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卻讓他異常清醒。他知道，謝榮光並非真的要追責於他，而是在測試他的擔當，也是在尋找可能的突破口——他陳成在核查中遇到了什麼阻力？這阻力來自哪裡？
茶杯輕輕放下，發出一聲脆響。
“謝組長，”陳成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坦蕩的力量，“說實話，慚愧。我們在複核過程中，確實發現了資金撥付進度異常、部分采購合同價格遠超市場價、關聯企業資金往來頻繁等疑點。財政局的王強科長，也正是在我們初步外圍核查向他問詢後不久，才被李長福以‘工作需要交流’的名義緊急調離崗位保護起來，隨後暴露巨額財產不明問題被紀委帶走。”
他坦誠地承認了失察之處，但也巧妙地解釋了原因——核查在深入，但對手反應極快，進行了反製保護王強）。
“至於顧慮…”陳成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帶著點自嘲的意味，“我一個外來戶，剛來臨江才多久？腳跟都沒完全站穩，對上盤根錯節的本土地頭蛇，又是財神爺李長福），又是坐地虎汪宏偉），要說沒顧慮，那是騙鬼。我當時想的是，先拿到省設計院權威複核報告，有了鐵證，再雷霆出擊，畢其功於一役！誰知道…”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這幫蛀蟲的嗅覺比狗還靈，反咬一口的速度比兔子還快！更沒想到，他們喪心病狂到敢在看守所裡搞滅口！”
這番話，既承認了顧慮現實困難），又解釋了自己的策略謀定後動），更將火力引向了對手的凶殘反撲滅口）。坦誠中透著無奈，無奈裡又透著堅決反擊的決心！堪稱應對領導“靈魂拷問”的教科書級彆回答。
謝榮光盯著他看了足足五秒鐘，緩緩點了點頭：“顧慮是人之常情。但謀定後動，不等於畏縮不前，關鍵在於你拿到‘鐵證’的行動是否堅決、是否隱秘！”他話鋒一轉，帶著強烈的暗示，“對手的反撲如此激烈，恰恰說明我們逼近了核心！王強的死，是他們的瘋狂，也是他們的虛弱！這說明，真正能要他們命的東西，還沒被我們抓住，或者還沒被他們徹底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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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強大的氣場瞬間籠罩全場：
“陳成！周誌勇！從現在起，臨江縣委、市政府，必須傾儘全力配合巡視組工作！所有資源無條件優先保障！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動用誰的力量！”
他的目光如同寒冰烈火，在每一個人臉上烙下印記：
“我要你們！在最短時間內！給我撬開汪宏偉的嘴！挖出李長福藏得更深的贓款！找到那份沒有被篡改、沒有被銷毀的、原始的貪腐證據鏈！無論是紙質的、電子的、還是藏在哪個犄角旮旯的u盤！挖出來！這是你們戴罪立功的唯一機會！”
“是！謝組長！堅決完成任務！”陳成和周誌勇同時站起身，肅然領命。其他班子成員也紛紛站起，氣氛陡然昂揚起來。謝榮光的話，如同撥雲見日，指明了方向——核心證據！原始的、未被汙染的貪腐證據鏈！
“散會！”謝榮光大手一揮。一場風暴暫時停歇，但更凶險的深海潛航已經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