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灌進肺裡,帶著鐵鏽和消毒水混合的古怪氣味,刺得吳桐鼻腔生疼。他貪婪地吸著,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腔,那裡被一層緊巴巴、彈力十足的織物緊緊裹著,像是被裹進了第二層皮囊,連心臟狂跳的幅度都被強行壓製住,隻剩下一陣陣沉悶、憋屈的撞擊感。
眼前模糊的金星漸漸散去,那張俯視下來的臉清晰地印入瞳孔。
年輕,卻又老成。棱角分明,皮膚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冷白。眼神,對,就是那眼神!像兩把剛從淬火油裡撈出來的手術刀,鋒利、冰冷,不帶一絲多餘的溫度,直勾勾地剜著你,仿佛要一層層剝開皮肉,剔出骨頭,把你腦子裡那點見不得光的東西全抖落出來。
“醒了?”年輕人再次開口,聲音平得像結了冰的湖麵,“能動就自己起來。彆裝死。”
吳桐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嗬”聲,恐懼壓過了劫後餘生的虛幻感。他掙紮著,動作僵硬笨拙,像一具關節生鏽的木偶,在冰冷的擔架板上艱難地撐起上半身。身上那些黏糊糊的電極片和細軟的管線被牽扯著,傳來一陣陣細微的刺痛和麻癢,提醒著他這一切絕非夢境。
他大口喘著氣,目光驚恐地掃視著這個封閉、昏暗、充滿金屬冰冷感的狹小空間。這不是救護車!更像是…某種運送貨物的車廂?把他當成什麼了?一具會喘氣的貨物?!
“你們…是誰?”吳桐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如同砂紙摩擦,“這…這是哪裡?你們想乾什麼?”
年輕人——雷震,陳成手下最鋒利的暗刃,行動組的頭兒——沒有回答。他隻是微微側身,避開車廂後門透進來的更多光線。吳桐這才看清,車廂角落裡還站著另一個沉默的身影,同樣穿著深色的便裝,麵容冷峻,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內外,像一頭蟄伏的黑豹。
“吳副市長,”雷震開口,稱呼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疏離和嘲諷,“或者說,吳桐。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他豎起一根白皙卻透著力量感的手指:
“第一,繼續扮演一具合格的屍體。我們會把你送去火葬場,最環保的那種高溫爐,保證燒得乾乾淨淨,連渣都剩不下幾克。對外宣告,畏罪自殺也好,突發惡疾也罷,總之,你這個人,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你那點破事,也就跟著你一起,埋進骨灰盒裡,爛掉。”他的話像冰冷的鐵錐,一下下戳在吳桐心口。
吳桐的臉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雷震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在笑,卻比不笑更讓人膽寒。他豎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跟我們合作。把你肚子裡那些關於‘堂前燕’、關於汪宏偉、關於那些上不了台麵的肮臟交易,把你記得的、忘掉的、甚至以為沒人知道的…統統倒出來!倒乾淨!”
他俯下身,那張冷冽的臉幾乎要貼上吳桐慘白的鼻尖,壓迫感如同實質:
“然後,我們會給你一個新身份,一筆足夠你隱姓埋名、安穩度過後半輩子的錢,把你送到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呼吸自由的空氣。當然,前提是——”雷震的聲音驟然壓低,帶著致命的威脅,“你吐出來的東西,值這個價!敢耍花樣,或者藏著掖著…剛才說的第一個選項,隨時生效。明白了?”
自由?安穩?後半輩子?
這些詞彙如同流星劃過吳桐被絕望浸透的心湖,雖然短暫,卻迸發出強烈的、灼熱的誘惑光芒!那光芒甚至短暫地驅散了對“堂前燕”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雷震,像是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聲音因為激動和急切而顫抖:“合…合作!我合作!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汪宏偉!我知道他很多事!還有…還有那隻‘燕子’!我知道它的一些…一些爪牙!還有…還有…我可以證明!我能證明他們想滅我的口!那隻雞腿!那個號碼!!”
他語無倫次,急於證明自己的價值,生怕對方反悔。
“很好。”雷震直起身,臉上沒有任何讚許或放鬆的表情,依舊是那種冰冷的掌控感,“記住你的選擇。從現在開始,你隻有一個身份——‘代號:鬼雀’。忘掉吳桐這個名字。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鬼雀…”吳桐下意識地重複著這個代號,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來,卻又夾雜著一種詭異的、新生的感覺。
“帶走。”雷震不再廢話,朝角落裡的同伴揚了揚下巴。
那個沉默的同伴上前一步,動作沒有半分拖泥帶水,一把將還有些腿軟的吳桐從擔架板上拽了起來。力道很大,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粗暴。吳桐踉蹌了一下,身上那些電極片和管線被粗暴地撕扯下來,帶起一片皮膚火辣辣的刺痛。
“輕點…輕點…”吳桐忍不住低聲呻吟。
回應他的是一聲冰冷的嗤笑,以及更大力道的推搡。他被半推半架地弄下了冰冷的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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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風如同無數把小刀子,瞬間切割著裸露在外的皮膚。眼前的景象讓吳桐本就混亂的大腦更加宕機。
荒涼!極致的荒涼!
視線所及,是一片望不到邊的、衰敗的蘆葦蕩。枯黃的葦稈在深秋的寒風中瑟瑟發抖,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如同無數冤魂在低泣。遠處,是幾座黑黢黢、隻剩下骨架的廢棄廠房剪影,矗立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巨大的墓碑。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泥土腥氣、枯草腐敗的氣息和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化工廢氣殘留的味道。
一條布滿裂紋和陳年泥濘的簡易土路,從蘆葦深處延伸出來,勉強連接到他們腳下的這塊硬地。而那輛把他運來的黑色貨車,正停在土路儘頭,像一個沉默的鐵疙瘩。
這裡…簡直是城市遺忘的角落!是殺人拋屍的理想之地!吳桐的心臟再次被恐懼攫緊。
“看什麼看?跟上!”雷震的聲音打斷了他的驚懼。雷震已經大步流星地朝著遠離貨車的方向走去,那邊,蘆葦蕩的邊緣,隱約可見另一輛同樣不起眼的深灰色越野車。他的同伴則像押解犯人一樣,緊緊鉗著吳桐的胳膊,幾乎是拖著他往前走。
腳下的凍土僵硬硌腳,深一腳淺一腳。吳桐被冷風嗆得直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白氣。他試圖看清周圍的環境,試圖記住點什麼,但在無邊無際的荒涼和身後同伴那令人窒息的壓製下,一切都是徒勞。他感覺自己像一件被粗暴搬運的貨物,命運完全掌握在彆人手中。
終於到了越野車旁。車門被拉開,一股混雜著皮革、汽油和某種淡淡煙草味的氣息湧出。吳桐被不容分說地塞進了後座。座椅冰冷堅硬。雷震坐進副駕駛,那個沉默的同伴則坐到了駕駛位,發動了引擎。引擎聲在空曠的荒野裡顯得格外突兀和孤寂。
車子沒有立刻開走。雷震拿出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平板電腦,手指快速滑動了幾下,然後遞到了後座,屏幕幾乎要懟到吳桐臉上。
屏幕上,赫然是一份掃描件!清晰的醫療死亡證明!
死亡證明
姓名:吳桐
性彆:男
年齡:xx
死亡日期:2025年11月29日1148
死亡地點:市第一看守所醫務室
死亡原因:急性大麵積心肌梗死導致的心源性猝死
法醫鑒定:簽名蓋章)白xx
單位:清晰可見的市局法醫鑒定中心公章)
下麵,甚至還附了一張照片——正是他在看守所醫務室病床上,雙目緊閉、麵色蠟黃、身上連著導線的“臨終遺容”!拍攝角度刁鑽,光線處理得極其陰間,完美符合一個猝死者的形象!
吳桐看著屏幕上那個“死”得透透的自己,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汗毛倒豎!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當時“白大褂”冰冷的手指按在自己頸動脈上,那毫無波瀾地宣告死亡的聲音!這份證明如此“真實”,如此“權威”,如果散播出去…
“這…這…”他指著屏幕,手指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聲音都變了調,“假的!這是假的!”
“假的?”雷震轉過頭,臉上露出一絲極其諷刺的笑意,“蓋章的文件,法醫的簽名,現場照片,看守所所長親自確認…你說它是假的?吳桐…哦不,‘鬼雀’,你告訴我,現在外麵的人,是信這份蓋著大紅戳的官方證明,還是信你這個本該躺在太平間冰櫃裡、現在卻坐在越野車後座喘氣的‘活死人’?”
吳桐渾身冰涼,如墜冰窟!是啊,誰會信?沒人會信!在所有人眼中,吳桐,已經是個死人了!徹徹底底的死人!他現在就算跑到市政府門口敲鑼打鼓喊“我沒死”,下場也隻會是被當成瘋子抓起來,或者…被某些人悄無聲息地變成真正的死人!
“所以,”雷震收回平板,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掌控生死的冷酷,“從你看到雞腿上那個號碼開始,吳桐這個人,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隻是‘鬼雀’。你的命,你的未來,你老婆孩子的命,都在你接下來吐出的東西值不值錢上。懂了嗎,‘鬼雀’?”
絕望!比在看守所裡更深、更徹底的絕望!如同無形的枷鎖,徹底套牢了吳桐的脖子。他癱軟在後座冰冷的皮革上,冷汗浸透了內衣,眼神空洞地望著越野車布滿灰塵的車頂棚。他知道,自己徹底掉進了一個精心編織、毫無退路的深淵。他唯一的生路,就是變成對方手中的籌碼,一把指向“堂前燕”的刀。
“我…懂了。”吳桐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徹底的屈服。“‘鬼雀’…懂了。”
深灰色越野車如同一條沉默的灰蛇,在盤山公路上悄無聲息地蜿蜒而上。車窗緊閉,隔絕了外麵凜冽的山風,車內隻餘引擎低沉壓抑的嗡鳴。
吳桐——“鬼雀”,蜷縮在後座冰冷的皮革裡,身體隨著山路的顛簸而輕微晃動。他閉著眼,眉頭緊鎖,牙齒無意識地咬著下唇,留下一排深深的齒印。冷汗依舊不斷地從額角滲出,沿著鬢角滑落,在暗淡的光線下閃著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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