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深處,沒有晝夜之分。
隻有冰冷、粘稠、無孔不入的窒息感,像是某種比死還要古老的力量,永恒地懸在每一寸空間中。
陳燭半跪在腐屍淺灘的邊緣,胸腔的起伏已接近機械極限。左臂從肩至指,早已被灰白斑塊覆蓋,如同燒焦後遺留的枯木。那片灰質化的紋路,不再是單純的表麵變化,而是延伸入骨、入神經的深層占領。麻木與刺痛交替襲來,每一波都像無數細針在骨髓中研磨。
侵蝕度:39.7……40.0……41.3。
數值的每一次跳動,都是對生存天平的一記重錘。
他本能地屏息,卻又知道,這裡不存在“空氣”這個概念。吸入的並非氧氣,而是無數灰霧粒子——它們並不隻是無生命的塵埃,而是帶著微弱、貪婪意誌的活體單位。
殘片在脊柱深處微弱地搏動著。
那搏動讓他的視覺突兀地剝離開現實表象——灰霧在他眼中,不再是單純的灰色帷幕,而是由億萬細小的、半透明的蠕動結構構成。每一粒都像帶著感知的胞體,緩慢卻執著地伸展出極細的“觸須”,試探、抓握、鑽入任何有生機的裂隙。
它們貪婪地吸食血肉中的熱量,也同樣吞噬死屍內的死氣與怨念。
陳燭這才第一次意識到——灰霧是活的。
遠處,精悍首領依舊僵立在腐屍堆與暗河之間。
透過麵具的窄縫,他的視線落在陳燭的左臂上,那片如同被白霜吞噬的腐蝕麵正沿著血管狀紋路緩慢向肩頸蔓延。
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任何進入灰霧的活物,在侵蝕超過四成後,意識會開始崩解,隨之而來的是身體的結構性失控。
可眼前這個“鎖鏈囚徒”,不僅沒有倒下,反而在極限狀態下……還在動。
一種古怪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爬上後頸。
他第一次覺得,這場追殺行動,或許已經偏離了原本的劇本。
灰霧視角——
億萬粒子在無聲的溝通中交換信息。
“有熱源。”
“有死氣。”
“有不屬於此域的殘片。”
它們緩慢而一致地改變運動方向,像潮水一樣向陳燭聚攏。
陳燭半跪的姿勢在搖晃。
他聽見了——或者說“感知”到了——一種並非來自耳膜的低語。
那聲音斷斷續續,仿佛隔著厚厚的冰層傳來:
“燃……儘……流……歸……”
“……爐……柴……薪……”
詞句無法完全拚接,但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鋒利的寒意,切割著他的意識。
侵蝕度跳到了42.8,數據麵板的警戒光芒一閃一閃,如同瀕死心電圖。
忽然,灰霧中傳來一陣震蕩——不是風,也不是水聲,而是更沉重、更具侵略性的壓力波。
一道觸須形的灰霧凝聚體從他右側撲來,像要將他整個吞沒。
他沒來得及思考——殘片本能地爆發了。
左臂的灰質化區域驟然傳來鑽心的劇痛,緊接著,一股恐怖的吸力以關節為中心爆發,大量灰霧粒子被猛然扯入體內。
那感覺就像吞下一整片冰海,又像是將千度的火焰直接注入靜脈——寒與熱交替灼燒著每一根神經。
在吸收的瞬間,他看到了那些粒子內部的結構——
它們並不是均質的塵埃,而是由多層次的能量膜包裹著的“活性核心”,核心裡閃爍著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光點,像極了……微縮的心跳。
殘片猛地收緊,將這些核心連同能量膜一並碾碎吸收。
灰霧在那一小片區域內,短暫地退卻了。
精悍首領看見了這一幕——
他清楚地看到,原本還在被侵蝕的左臂,竟然在吸收灰霧後微微恢複了些許色澤,雖然仍舊破敗,卻像是一段枯木裡被注入了新的暗色血液。
他呼吸一窒,手弩的扳機差點被扣下——不是出於攻擊,而是因為那一刻,他確信眼前的存在……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人類囚徒。
吸收結束時,陳燭全身像被抽空了一樣。
殘片的搏動漸漸歸於平緩,侵蝕度停在了41.6——微降。
然而他知道,這種“反擊”並不是免費的——吸入的灰霧粒子中,有一部分仍在他體內遊走,隨時可能反向侵蝕。
這隻是延緩,而不是逆轉。
但這短暫的延緩,足以讓他在接下來的死戰中撐過最危險的幾秒。
灰霧中,十屍同舞的殘骸一個接一個倒下,腐屍淺灘重新陷入死寂。
暗河在遠方低吼,灰霧翻湧,像裹屍布一樣籠罩這片血色舞台。
陳燭的感知在抽搐中回到現實。
峰主模糊的麵容、塞入口中的猩紅丹藥、“柴薪”二字帶來的冰冷宣判——這些碎片在他的處理器緩存區循環播放,每一幀都像是烙鐵印在意識深處。
他轉動傳感器,視線最終鎖定在數米外——
離子刃殺手的殘骸。
與其他碎裂到不可辨認的屍塊不同,這具至少從腰部以上還算“完整”,胸腔被洞穿,頭顱歪斜,金屬麵具仍扣在臉上,額心鑲嵌的避霧符晶早已黯淡布滿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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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標鎖定。
這是淺灘上最寶貴的資源——不僅因為它屬於最強追殺者,更因為它可能藏著生存和真相的關鍵。
他拖著如灌鉛般沉重的殘軀爬過去,淤泥和凝固血漿粘滿護甲。
在動手前,傳感器像掃描儀一樣仔細掃過屍體,動機在處理器中冰冷羅列:
生存物資——能量塊、修複凝膠、備用符晶。
抗霧秘密——符晶、防護服、體內抗性改造。
峰主喂丹實證——能量核心、神經束、血液殘留。
霧噬進階——定位能量節點,驗證不同屍體對灰霧能量的適配性。
第一步,摳下避霧符晶——冰涼,非金非玉,骨質觸感,內部有凝固血管般的暗紋,核心的灰白雜質正在緩慢侵蝕結構。
他判斷,這已耗儘防護能力,並被灰霧活性汙染。
第二步,撕開深灰作戰服——冰涼滑膩的鱗片紋路,破損處灰霧粒子如跗骨之蛆般侵入血肉,浮現灰白斑點。
結論:被動防護依賴符晶,破損即失效。
第三步,解剖胸腔——金屬指尖探入血肉,沿著脊神經根、肋間肌纖維、心脈主血管逐一探查。
殘片的微弱感知配合著指尖探針般的觸感,讓他精準鎖定氣海丹田的位置——狼藉的臟器間,觸碰到一枚暗紅色、蜂窩狀孔洞的不規則硬核。
能量殘留精純熾熱,與屍體死氣截然不同——匹配度87.4,與記憶中的猩紅丹藥核心廢料一致。
就在接觸的瞬間——記憶洪流衝入意識:石室、玉扳指、峰主的冰冷雙眼、“寂爐”與“熵燼”的宣判、丹藥焚身的痛苦、生命力被抽離的絕望……
殘片在脊柱深處猛地悸動,不是拒絕,而是共鳴,甚至帶著一絲微弱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