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洛川離開後,李逋便搬回奉天司分給他的那坐小宅院居住。
清晨,李逋獨自坐在院中石階上,目光沉沉地盯著院角那株枯死的梅樹。這段日子,他總覺得心緒不定,酒壺空了又滿,滿了又空,卻始終澆不滅心頭那股鬱結的悶痛。
林浣沒問,也沒勸,隻是靜靜陪在他身邊。
正午時分,院門被輕輕叩響。
門外傳來一道冷肅的聲音:“李司衛,奉天司傳令。”
林疾打開院門,一位身著墨色勁裝的隱麟衛立於階下,腰間懸著金柄鐵尺,神色肅然。
李逋上前行禮,見那隱麟衛掀開麵具,正是太子身邊的侍衛長崔玉,不由一愣。
崔玉展開密函:“奉司主諭,擢升李逋為乙級司衛,前往鄴城查辦‘鄴城蟲禍’一案。”
“什麼時候出發?”
“明日。”
“明日?可高杆一案馬上就要審結,元凶皇甫允執已被再次收押。”王猛插話。
“不用說,我遵命便是。”李逋打斷王猛的話。待崔玉走後,王猛勸道:“主公若離京,高杆一案定生變故,咱們不能走。”
李逋苦笑道:“不是變故,而是結局早已注定,”
王猛猶豫道:“主公的意思是?”他隱約猜到話中含義,卻不願相信。
李逋淡淡道:“你真以為奉天司會還高杆和龐墩一個公道?他們不過是借高杆的案子打壓皇甫士族和賈家。如今禿鷲們分完肉,自然要四散而去。”
王猛仍抱著一絲希望:“顧司主不是那樣的人。”
李逋搖頭:“很多事,並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比如邊鋒堂副司長的人選,為何不是慕容燼,而是慕容傑?”
這話讓王猛心頭一震,他立刻聯想到慕容傑的身世。
據澹台靜提供的消息,慕容傑的生母並非外界傳聞的婢女,而是前任邊鋒堂司長慕容拔的妾室,如今鐘離家主母——皇甫氏。
王猛之前一直認為,慕容家謀取邊鋒堂司長之位是步臭棋。因為即便慕容傑得到鐘離家的支持,也難坐穩這個位置,而今邊鋒堂中最大的勢力,並非鐘離家,而是鐘離家族的女婿們和皇甫士族的家生子。
司長不過是個虛名,辦事終究要靠下麵的人。
此刻經李逋點醒,他才恍然大悟。慕容傑上位,背後不僅是有鐘離家的扶持,還有皇甫士族。
無顧冤仇,冷灶、熱灶一塊燒,這倒是符合皇甫士族的秉性。
想通這一切,王猛仍有些不甘心:“皇甫家將高杆和龐墩害成那樣,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們?”
李逋拍拍他的肩膀:“景略莫急,很多事情要一步一步來。”
王猛重重點頭。
李逋問林浣:“鄴城蟲禍的情況,說給我聽。”他平時不去奉天司,一直都是林浣替他去點卯和查探任務。
林浣整理了下思緒,緩緩道來:“約兩個月前,春分剛過,鄴城北郊突然地陷,出現一個無底深洞。起初並無異狀,但不久後竟有怪物自洞中爬出。那些怪物,形似屍蟞,大如狼犬,晝伏夜出,專挑偏僻村落襲擾。起初隻是偷食牲畜,後來竟開始擄掠屍首,襲擊活人。
新任鄴城王賈澤不斷派精兵圍剿,用火油燒掠數日,但那些怪物就像能憑空再生一般,今日殺儘,明日又湧出更多。最近更是變本加厲,開始襲擊城池。賈澤無法,這才向朝廷求援,言鄴城危在旦夕。”
李逋轉頭問王猛:“你對新任的鄴城王怎麼看?”
王猛道:“賈家中以四人最為出色,分彆是掌控中洲朝政的賈謐、幽州刺史賈麟、製衡江南世家的金陵國相賈道子,最後一人便是新任鄴城王賈澤。”
李逋道:“我有所耳聞,時人稱他們為賈氏四龍。”
王猛接著道:“不錯。這賈澤曾任京營節度使,後來舊京淪陷,他因遺失飛廉祭靈,被貶外放,任並州刺史。據我所知,賈澤此人精於算計,但目光短淺,並且疑心很重,怯於風險。”
李逋道:“我聽澹台靜說過,鄴城刺史的第一人選是賈思範,而不是賈澤。”
王猛道:“不錯,賈思範乃賈謐首席幕僚,備受信任,他與幽州賈麟相交甚厚,由他主掌鄴城最為合適。但賈澤暗中與楊氏聯合,許以重利,擅自率領親兵搶先一步進駐鄴城。”
李逋冷笑一聲:“這麼說,這位鄴城王是搶來的位置?”
王猛點點頭:“賈澤入城後立即上表,聲稱鄴城危急,他身為宗室不得不臨機專斷。京營節度使皇甫合曾進言:‘太後,賈澤既然已占據鄴城,不如順水推舟……賈氏顧及顏麵,便隻好下旨追認賈澤為鄴城王。”
他頓了頓,猜想道:“這賈澤向來擅長誇大災情,這次鄴城蟲禍的急報,恐怕也未必如他所說的那般嚴重。”
李逋思索片刻,沉聲道:“即便如此,還是要小心為上。”
林疾上前一步:“公子,帶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