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過半,萬籟俱寂。
洛陽城南的街巷被濃重的夜色吞沒,唯有更夫沙啞的梆子聲偶爾劃破寂靜,更添幾分淒清。
清虛觀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暗中,如同一個被遺忘的巨大陰影,殘破的輪廓在微弱星光照映下,顯得格外陰森。
驛館書房內,狄仁傑卻並未安歇。
他負手立於窗前,望著城南方向,眉頭微鎖。
白天一整天,孫敬之埋首於故紙堆中,仔細核查那“年邁火工道人”的線索,卻進展甚微。
登記冊記錄簡陋,幾乎找不到更多關於此人的信息,仿佛隻是一個存在於文書上的符號。
張承翊則如同徹底融入了清虛觀周邊的市井環境,從清晨到日暮,變換不同的裝束和觀察點,遠遠地監視著那座死寂的道觀。
他牢記狄仁傑的囑咐,絕不靠近,隻以遠超常人的耐心和銳利目光,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常。
然而,一整日過去,道觀依舊大門緊閉,荒草萋萋,毫無人跡出入,甚至連昨日那絲若有若無的怪異氣味都似乎消散了。
仿佛那夜的發現和之前的線索,都隻是一場幻覺。
張承翊日間監視回報的“毫無動靜”,與之前發現的種種疑竇結合起來,非但不能讓人安心,反而在他心中投下了更深的陰影。
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沉寂,更像是一種刻意的偽裝。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去調查“火工道人”的孫敬之推門而入,臉色凝重中帶著一絲興奮。
“恩師!有發現!”
他手中拿著一份陳舊的卷宗副本,“學生查閱了洛陽縣近五年的戶籍銷冊記錄,您看這個!”
狄仁傑接過卷宗,張承翊也湊近觀看。隻見那泛黃的紙頁上,清晰地記錄著:“玄誠,籍貫不詳,原清虛觀觀主,報備雲遊。其徒,清虛觀火工道人劉明,於永昌元年五月,報病歿。銷冊。”
記錄旁邊,還有一個鮮紅的老吏畫押。
“劉明……病歿?”狄仁傑愕然,“三年前就死了?”
“正是!”
孫敬之語氣激動,“學生核對了筆跡和官印,確認無誤!那個登記在冊、暫管觀務的‘年邁火工道人’劉明,根本不可能還活著!現在觀內之人,必是冒名頂替!”
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狄仁傑眼中精光爆射!
所有的疑點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詭異的丹藥、死亡的試藥人、冒名的看守、嚴密的戒備、以及這三年前就已死亡的“看守”身份!
這絕非一個簡單的製假窩點!
其組織之嚴密、計劃之周詳、手段之狠辣,遠超尋常犯罪!
他們潛伏在一個死者名下三年之久,所圖必然極大!
而此刻異乎尋常的寂靜,絕非好事!
忽然,窗外傳來三聲極有節奏的、輕微的鳥鳴聲——這是張承翊約定的信號。
狄仁傑精神一振,低聲道:“進來。”
窗戶被無聲推開,張承翊矯健的身影躍入房中,臉上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與凝重。
“狄公!”
他壓低聲音,語速很快,“末將方才換崗前,又繞去清虛觀外圍最後查看了一次,發現異常!”
“講!”
“觀內雖依舊漆黑死寂,但末將伏於上風口一處斷牆後,隱約聽到觀內深處傳來極輕微的、像是重物拖拽摩擦地麵的聲音!持續了約半柱香便消失了。而且…”
張承翊吸了口氣,“風中帶來的那股怪味裡,似乎夾雜了一絲…東西被燒焦的糊味!”
拖拽聲?
燒焦味?
狄仁傑眼中精光一閃。
這與孫敬之查到的“火工道人已死三年”的消息瞬間聯係起來!
對方不是在沉寂,他們是在暗中清理、銷毀證據!
時機稍縱即逝!
若等他們處理完畢,人去樓空,所有線索都將石沉大海!
之前“徐圖緩進”的策略是基於對方按兵不動的前提。
如今情況突變,敵已有行動,若再拘泥於原計劃,必將錯失良機!
狄仁傑瞬間決斷:“情況有變!承翊,隨我即刻前往清虛觀!”
張承翊毫不遲疑:“末將遵命!”
他早已做好準備。
“恩師!”一旁的孫敬之急忙起身,“是否太冒險?還是讓學生去通知崔縣令調兵吧?”
“來不及了!”
狄仁傑果斷搖頭,“一來一回,徒增變數。此刻他們正在內部動作,戒備或反鬆懈,正是潛入查探的時機。承翊,你為前鋒,務必謹慎,以探查取證為先,非萬不得已,不可動手。”
“末將明白!”
二人不再多言,換上深色夜行衣,如同兩道融入夜色的輕煙,悄無聲息地離開驛館,直奔清虛觀。
來到觀後那段坍塌的矮牆外,張承翊率先如狸貓般翻入,落地無聲,迅速隱入陰影中觀察片刻,確認院內無人巡邏,才發出信號。
狄仁傑隨之翻入,動作雖不如張承翊矯健,卻也沉穩利落。
兩人借著殘垣斷壁和荒草的掩護,小心翼翼地向主殿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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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主殿,空氣中那股混合了礦物灼燒、草木腥甜以及一絲新鮮焦糊味的氣息便越發明顯。
主殿大門依舊虛掩。
張承翊側耳傾聽良久,對狄仁傑搖了搖頭,示意門口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