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絕對的、純粹的、連一絲光都不存在的黑暗。
黃一夢感覺自己像是在無儘虛空中漂浮,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感知不到。
隻有意識,還頑強地存在著。
“這就是……萬象歸墟殿內部?”他試圖思考,但思緒也像是浸在了粘稠的油裡,運轉得極其緩慢。
左肩的傷口不疼了——或者說,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自然也就感覺不到疼痛。
但這種感覺,比疼痛更可怕。
因為這意味著,他的意識與肉身的聯係,被某種力量強行切斷了。
對於一個修士來說,這無異於被剝光了所有防禦,赤裸裸地將神魂暴露在未知的危險中。
“三重考驗……直指本心……”黃一夢艱難地回憶著雲渺真人殘念的話,“所以第一重考驗,是剝離肉身感知,讓意識回歸最純粹的狀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雖然現在的情況詭異得令人發毛,但至少……還沒死。既然沒死,就還有機會。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
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萬年。
就在黃一夢的意識即將因為絕對的孤寂和虛無而開始渙散時——
眼前,突然有光。
不是刺目的光,而是很柔和、很溫暖的光,像初升的朝陽,透過薄霧,輕輕灑在臉上。
緊接著,聲音回來了。
“夢兒,該起床了。”
一個溫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黃一夢猛地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不是青銅大殿的黑暗,也不是雲渺宗的竹林,而是一間……很普通的臥房。
木質的床,素色的蚊帳,陽光透過紙窗照進來,在青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裡有淡淡的皂角香味,還有……米粥的香氣。
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約莫三十來歲的婦人,正坐在床邊,溫柔地看著他。婦人眉眼溫婉,眼角有些細紋,但笑容很暖。
“娘……”黃一夢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很稚嫩。
他低頭,看到自己的手——那是一雙屬於孩童的手,白白嫩嫩,手指短短的。
“快起來吧,粥都熬好了。”婦人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動作輕柔,“你爹今天要去鎮上賣柴,說好了帶你去,你再不起來,他可不等你了。”
黃一夢怔怔地看著婦人。
記憶的閘門,在這一刻被強行撞開。
黃氏。他的母親。一個很普通的凡間婦人,在他八歲那年,因為一場風寒,沒錢抓藥,病死了。
死的時候,抓著他的手,說:“夢兒……好好活著……彆像娘……一輩子……沒出過這個村子……”
眼眶,突然有點熱。
“娘……”黃一夢又喊了一聲,聲音裡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哽咽。
“傻孩子,怎麼了?”婦人疑惑地看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做噩夢了?”
黃一夢搖搖頭,沒說話。
他爬下床,穿上床邊那雙小小的布鞋。鞋子有點舊,但很乾淨,鞋底是娘親納的千層底,針腳細密。
走出臥房,是個不大的院子。院裡種著幾棵棗樹,樹下拴著一隻黃狗,正趴在地上打盹。一個穿著短打、皮膚黝黑的漢子,正蹲在井邊磨柴刀,磨石發出“嚓嚓”的聲響。
“爹。”黃一夢又喊了一聲。
漢子抬起頭,露出一張被歲月和勞作刻滿風霜的臉。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煙熏得有點黃的牙:“臭小子,終於舍得起來了?趕緊吃飯,吃完跟爹上山,多砍點柴,今天鎮上集市,能賣個好價錢。”
黃一夢看著這張臉,心裡堵得慌。
黃大山。他的父親。一個沉默寡言、隻會埋頭乾活的樵夫。在他十歲那年,上山砍柴,遇到暴雨,失足跌下懸崖,連屍骨都沒找全。
村裡人說,可能是被山裡的狼拖走了。
“愣著乾啥?快吃。”黃大山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院角的木桌旁坐下。桌上擺著三碗稀粥,一碟鹹菜,還有幾個雜麵窩頭。
婦人端著一小碟切碎的鹹鴨蛋走過來,放在黃一夢麵前:“夢兒,這個給你吃,長身體。”
很普通的一頓飯。
很普通的一個清晨。
很普通的一家人。
黃一夢端起碗,粥有點燙,他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粥很稀,米粒不多,但熬得很香。鹹菜有點鹹,窩頭有點糙,但很頂餓。
他吃得很慢,很仔細。
仿佛要把這頓飯,吃進骨頭裡。
“爹。”黃一夢突然開口。
“嗯?”黃大山正大口喝著粥,含糊地應了一聲。
“如果……我是說如果……”黃一夢低著頭,看著碗裡稀薄的粥,“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村子,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您和娘,會怪我嗎?”
黃大山喝粥的動作頓住了。
婦人夾菜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院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黃狗偶爾甩尾巴拍打地麵的聲音。
半晌,黃大山放下碗,抹了把嘴,看著黃一夢,眼神很認真:“傻小子,說什麼胡話。爹娘這輩子,最大的盼頭,就是你能有出息,能走出這個山溝溝,去外麵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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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粗糙的大手揉了揉黃一夢的腦袋,力道有點重,但很溫暖。
“這破村子,有啥好的?地貧,人窮,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混不飽肚子。爹沒本事,隻能砍柴,你娘也沒本事,隻會種地做飯。但你不一樣。”
黃大山的眼睛很亮,亮得像是裡麵有火在燒。
“爹看得出來,你小子從小就跟村裡其他娃娃不一樣。你愛看書,愛聽那些路過的說書先生講故事,愛問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爹不知道你以後能乾啥,但爹知道,你肯定不能像爹一樣,一輩子困在這山溝裡。”
婦人放下筷子,輕輕握住黃一夢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掌心和指腹都有厚厚的繭子,但很暖。
“夢兒,娘不懂什麼大道理。娘隻知道,鳥長大了要出巢,娃長大了要離家。你走多遠,飛多高,娘都為你高興。”
她笑了笑,眼角皺紋更深了,但笑容很溫柔。
“隻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娘和你爹,在村裡也能活得挺好。你彆惦記我們,大膽地往外走。累了,想家了,就回來看看。回不來……也沒關係。爹娘心裡,永遠給你留著地方。”
黃一夢低著頭,眼淚“啪嗒”一聲,掉進了碗裡。
他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院子裡又安靜下來。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黃狗醒了,爬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到黃一夢腳邊蹭了蹭。
一切都那麼真實。
真實得……讓他想永遠留在這裡。
“好了好了,大早上的,說這些乾啥。”黃大山重新端起碗,語氣恢複了粗豪,“趕緊吃,吃完上山!”
黃一夢用力點頭,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粥,把眼淚混著粥一起咽下去。
吃完飯,黃大山扛起柴刀和繩索,黃一夢背起一個小背簍,父子倆一前一後出了門。
婦人站在院門口,一直目送他們,直到身影消失在山路拐角。
山路很陡,黃一夢走得有點吃力。黃大山走在前頭,時不時回頭拉他一把。
“爹。”黃一夢突然又開口。
“又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