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批訪客在傍晚時分到了。隻有三個人,但騎著馬——這在如今的西郊是極奢侈的事。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穿著錦緞袍子,袍角卻沾滿泥汙,看起來不倫不類。
“璟公子是吧?”胖子下馬,大咧咧地一拱手,“我姓劉,義安坊的。咱們坊主聽說公子是個人物,特意讓我來請——明日巳時,坊裡備了薄酒,請公子務必賞光。”
他說“請”字時,眼睛卻盯著璟言身後那些正在操練的護衛隊員,目光裡帶著掂量。
來了。璟言心中冷笑,麵上卻不動聲色:“劉管事客氣。隻是營地事務繁雜,實在走不開。坊主的美意,心領了。”
劉胖子的笑容淡了些:“璟公子,坊主在西郊這片地界,說話還是管點用的。您這樣……不太好吧?”
話裡已經帶上了威脅。
破廟裡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王石頭等幾個護衛隊員已經悄悄按住了刀柄。
璟言卻笑了:“劉管事誤會了。我不是不給坊主麵子,實在是——明天我已經答應了彆人,要去清水河灘‘講道理’。要不這樣,後天,後天我一定登門拜訪。”
劉胖子臉色變了變。清水河灘那兩夥潰兵,義安坊也打過主意,但因為離得遠,一直沒顧上。現在聽璟言這意思,是要去搶地盤了?
“既然公子有事,那便後天。”他拱了拱手,翻身上馬,“坊主說了,他很想交公子這個朋友。希望公子……好自為之。”
三人策馬離去,揚起一路煙塵。
趙鐵柱看著他們的背影,眉頭緊鎖:“公子,這是最後通牒了。”
“我知道。”璟言轉身往營地深處走去,“所以清水河灘,咱們必須明天就拿下來。有了那塊地,咱們才算真正在西郊站穩腳跟。”
夜幕降臨時,營地裡點起了更多的篝火。新投靠的孫老漢一家被安排在了最暖和的窩棚裡,陳大膀那十三個人則被編入了護衛隊,和原來的隊員一起值夜、訓練。整個營地人口突破了三百,護衛隊也擴充到了一百二十人。
破廟裡,璟言攤開顧清風送來的西郊地圖。清水河灘像一塊不規則的玉佩,鑲嵌在河道拐彎處。東邊是十七戶農戶搭的草棚,西邊被兩夥潰兵占據——一夥占著上遊的磨坊廢墟,一夥占著下遊的河神廟。
“王石頭。”璟言點了點地圖,“明天你帶三十人,從東邊繞過去,堵住農戶那邊的路——不是要打他們,是彆讓他們卷進來。”
“陳大膀。”他又看向新來的漢子,“你帶二十人,守住下遊,彆讓河神廟那夥人跑了。”
“剩下的人跟我,直取磨坊。”
老耿一直在旁邊聽著,這時忍不住問:“公子,那兩夥潰兵加起來有十六個人,都是打過仗的老兵。咱們雖然人多,但真打起來……”
“誰說我要打?”璟言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我是去講道理的。”
夜深了,營地漸漸安靜下來。隻有巡邏隊員的腳步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野狗吠叫。
破廟裡,璟言一個人坐著,望著跳動的油燈火苗。
名聲,就像這火苗。能照亮前路,能帶來溫暖,也能引來飛蛾,甚至……引來撲火的瘋子。
他現在有了糧,有了藥,有了一支初具規模的隊伍,還有了越來越多的投靠者。但這一切都像建在流沙上的城堡——看起來堅固,一場大浪就能衝垮。
清水河灘是第一步,義安坊是第二步,而那個獵殺金兵軍官的任務……是必須跨過去的坎。
窗外忽然傳來極輕微的響動,像是瓦片被踩了一下。
璟言眼神一凜,手已經按在了工兵鏟上。但響動隻一下,就再沒聲息了。
他緩緩鬆開手,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
看來,有些“朋友”,已經等不及要看看,他這座新起的“城堡”,到底結不結實了。
名聲如刃,可斬荊棘,亦能傷己。這剛剛點燃的火焰,能否在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中,愈燃愈烈?
(第三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