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所有為“拾光營造”項目準備的材料,南舟點開微信,手指懸停在通訊錄那個特殊的角落——黑名單。
裡麵隻有一個名字:陸信。
三年前親手拖進去的,帶著決絕與痛楚,以為就此塵封。如今,她卻要親手將他放出來。
點擊,移除。
沒有猶豫,她直接在對話框,發送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明天下午三點,角樓咖啡館。」
沒有稱呼,沒有寒暄,冰冷得像一份公函。
消息幾乎是在發送成功的瞬間就顯示了“已讀”。緊接著,對話框被一連串色彩斑斕、情緒誇張的表情包刷屏:流淚貓貓頭、開心到轉圈的小人、放著煙花的動圖……最後跟著一句:「你終於舍得放我出來了![流淚][開心]」
南舟看著滿屏跳躍的幼稚圖案,心裡沒有絲毫波瀾,甚至覺得有些諷刺。她直接按熄了屏幕,將手機反扣在桌上,沒再回複一個字。
*
次日下午,交樓咖啡館。
南舟提前十分鐘到達,選了個靠窗但相對安靜的角落。陽光透過古老的窗欞,在深色木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打開手機錄音功能,把手機屏幕朝下,放在桌麵的紙巾盒旁。
幾分鐘後,陸信準時推門而入。他顯然精心打扮過,一身淺灰色亞麻POLO衫,很減齡,臉上帶著一種近乎雀躍的明亮神情,鎖定了南舟的位置。
他快步走來,拉開南舟對麵的椅子坐下:“等很久了嗎?路上有點堵。還是老樣子,給你點榛果拿鐵?”
“不用,”南舟聲音平靜無波,“我喝美式。”
陸信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訕訕地:“你以前總說,美式又苦又澀。”
“人總是會變的。”南舟抬起眼,目光清淩淩地落在他精心修飾過的臉上,“就像你。原來還是那個口口聲聲要‘給城市留下幾個好房子’、有理想有擔當的建築師,現在呢?陸信,午夜夢回時,你還會認識鏡子裡的自己嗎?會不會覺得……麵目可憎?”
她的語氣並不激烈,甚至算得上平淡,但字字清晰,像細密的針,精準地刺向某個地方。
陸信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眯起眼睛,那雙曾讓她覺得深邃深情的眼眸裡,此刻翻湧著被冒犯的慍怒和審視。他身體微微後靠,拉開了些許距離,聲音冷了下來:“你什麼意思?約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裝傻有意思嗎?”南舟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為了阻止我的腳步,你不惜寫匿名舉報信?‘建築方案與室內方案高度耦合’——虧你想得出這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陸信,你這是有多自信,又有多麼傲慢?覺得你的想法是天賜靈感,彆人但凡與之相似,就隻能是抄襲或‘耦合’?現在啟動合規審查了,你滿意了嗎?”
“匿名舉報信?高度耦合?”陸信重複著這兩個詞,像是聽到了極其荒謬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南舟,你有什麼證據?就憑你毫無根據的猜測?”
“證據?”南舟冷笑一聲,“你親口說的,‘如果我的方案和你的不適配,那麼我就要麵臨出局’。這不就是最直接的動機嗎?”
陸信盯著她,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巨大的怒火。半晌,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種被冤枉的苦澀和執拗:“南舟,對彆人,你或許可以說我無情、傲慢、虛偽。但對你,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鑒。如果我說了半句謊話,就讓我出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的語氣激烈,眼神灼灼,仿佛真的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南舟卻隻覺得一陣反胃般的惡心:“如果發毒誓有用,大街上早就該屍橫遍野了。”
“那你告訴我,”陸信逼問,身體前傾,“我舉報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我是建築師,陸信!我不會拿我的作品開玩笑,我更愛惜我的羽毛!‘拾光營造’這個項目,對我同樣重要!我本意就是我們同時中標,攜手做一個能寫進彼此履曆的好項目!我為什麼要自毀長城,去舉報一個理論上最理想的合作夥伴?”
南舟沉默了。
陽光在她側臉上移動,照亮她纖長的睫毛和緊抿的嘴唇。
是的,從純粹的利害關係分析,陸信似乎沒有動機。舉報一旦坐實,他的方案同樣會陷入質疑,對他百害而無一利。他那麼精明的人……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真情”背後往往都標注著價碼,這是她跌打滾爬這幾年悟出的冰冷現實。永恒的、驅使人行動的,往往是利益。
這麼看來,陸信或許真的不是舉報者。
那會是誰?還有誰,既了解她和陸信過往的糾葛,又能精準地利用“方案耦合”這個點來製造麻煩?
陸信見她長久不語,臉上緊繃的線條稍稍緩和,以為她聽進去了,情緒有所鬆動。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熟悉的、懷念的笑意:“不過,說真的,能和你的方案‘高度耦合’,我還挺開心的。這說明我們的默契還在,不是嗎?在某些最本質的審美和思考上,我們依然……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