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但凡沾上“長生”倆字的東西,底下埋的雷能炸翻十個山頭。黑水峪這口棺材裡裝的是仙丹還是砒霜,眼下誰也說不清。
李司辰這夥人,就像餓了三天的貓聞著魚腥,爪子伸出去,就不知道撈上來的是肉,還是要命的鉤。
那暗紅色的大棺槨裂了道縫。
溫潤的光靄從縫隙間漫溢而出,仿若冬日午後飽浸陽光的暖意,拂在臉頰上泛起融融的暖意。
一縷雨後山林混雜著新草初萌的清新氣息,自那隙間悄然飄散,輕輕一嗅,連胸口的滯重感似乎也被拭去了些許。
可跟著這光、這香味一塊兒冒出來的,還有一絲絲、一縷縷看不見摸不著、但能凍到人骨頭縫裡的陰冷。像三九天推開地窖門,那股子往外撲的寒濕氣。
“地……地脈仙乳!是真家夥!”
王胖子眼珠子瞪得溜圓,哈喇子差點掉下來,手腳並用地往前挪,“乖乖……能救命的寶貝啊!張道長有救了!”
“站住!彆過去!”
袁守誠的手緊抵在胸前,指縫間滲出縷縷鮮紅。他啞著嗓子開口,每個字都像從胸腔裡硬擠出來,沉硬如鐵。
目光卻似淬了火的鉤子,死死釘在那道裂縫上,驚疑與凝重在臉上交織成一片青白。
忽然,他肩頭一顫,從牙縫裡迸出那句話:“這感覺……不對路!”
李司辰也往前湊了半步,硬生生刹住腳。他左眼皮子又開始跳,眼前像隔了層淡淡的血紅色紗簾,看那光暈、看那棺槨都朦朦朧朧的。
光暈深處,棺槨之內,隱約蜷著一具幽暗之物,正不斷扭曲蠕動,似活物,又似一團凝固不散的濃煙。
那黑影彌漫出的死寂與寒意,與此前所感知的、古墓中無處不在的“司幽”邪氣如出一轍,卻更顯純粹,也更顯……饑渴。
“光是真的,氣味也做不得假,這確實是古書所載、凝聚地脈精華的‘生炁’。”
蘇錦書嗓音發澀,手電的光死死咬住棺縫,雙腳如同在地上紮了根,“可這陰寒死氣……也絲毫做不得假。兩樣全然相克之物,怎會共存於一棺之中?除非……”
她頓了頓,臉更白了:“除非這‘仙乳’,根本就是那‘司幽’邪法,用活人影子煉出來的‘邪炁’!看著是仙藥,實則是毒餌!”
薑離沒吭聲,短鐵鍬橫在身前,身子微微蹲著,像頭隨時要撲出去的豹子。她隻信自己眼睛和感覺,那棺材裡透出來的光再好看,也蓋不住骨子裡的邪性。
“舅公,蘇姐,你們看這兒……”
李司辰指了指棺槨側麵,靠近裂縫的地方。那兒刻著一圈比彆的符文都小、都密的圖案,像是一群手拉手、圍著什麼東西跳舞的小人,姿勢扭得怪裡怪氣。
“這些小人,跟之前壁畫上那些被抽了影子的……有點像,可動作更邪門。”
蘇錦書湊近些,手電光幾乎貼上去,仔細看那些小得跟螞蟻似的刻痕,越看眉頭擰得越緊:
“這是……‘縛影鎖靈陣’的變種!看這些小人,他們不是跳舞,是被看不見的鏈子捆著,影子被硬扯出來,灌進中間這個……圓坑裡?”
她手電光挪到那群小人圍著的中間,那裡真有個巴掌大、凹下去的圓坑,裡頭空蕩蕩的,但坑底好像殘留著點暗紅色的、乾巴了的印子。
“這坑……大小形狀……”
蘇錦書猛地抬頭,看向李司辰一直背著的工具包,“司辰,你那麵鎮魂鏡!”
李司辰心頭一跳,趕緊把鎮魂鏡從包裡掏出來。銅鏡入手冰涼,鏡麵烏沉沉的,映著棺材縫裡漏出來的光,顯得朦朦朧朧。
他比劃了一下,鏡子背麵的大小和弧度,跟那圓坑嚴絲合縫。
“難道這鏡子……本來就是這棺材上的玩意兒?”王胖子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是鏡子本身,”蘇錦書搖頭,語氣冷靜得有點嚇人,“是這鏡子的‘用法’。這坑,這陣法……這棺材,連外麵那蹩王,恐怕都是‘司幽’邪法的一環。”
“用活人影子煉出‘邪炁’,再用特殊的法子和東西把它‘弄乾淨’或者‘鎮住’,最後得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也就是那看著像‘地脈仙乳’的光。這鏡子,可能是鑰匙,也可能是……封著那玩意兒的一部分。”
她看向李司辰,眼神複雜:“你剛才用鏡子引動陣法,弄死了蹩王,可能也……把這棺材最後的封禁給鬆動了。”
“那光暈,是‘邪炁’弄乾淨後的東西,那黑影……恐怕就是弄不乾淨的、最臟最毒的‘渣子’,或者……是當年搞這邪法的墓主人,沒轉化乾淨的那部分‘自己’。”
這話聽得幾人後背發涼。合著他們拚死拚活找的“仙乳”,可能是鍋拿人命熬出來的、不知道摻了啥的毒湯?棺槨裡還蹲著個熬湯剩下的、滿是怨氣的“藥渣”?
“開,還是不開?”
袁守誠喘著粗氣,目光在棺材和李司辰手裡的鏡子之間來回掃,“不開,這趟算白來,命還差點搭上。開……裡頭那玩意兒,咱未必對付得了。這鏡子……”
他盯著李司辰,“你小子剛才那一下,是福是禍還兩說。”
李司辰摸著冰涼的鏡麵,心裡翻江倒海。開棺,可能直接對上那詭異的黑影,生死難料。
不開,就這麼灰頭土臉出去?外頭老刀把子的人說不定還守著。
而且……草鬼婆枯樹皮般的麵孔與那句“能救張清塵的地脈仙乳在嘎烏婆”的話,又一次紮進心底。
不開棺,這趟便是前功儘棄,張清塵等不了。
李司辰凝視裂縫中滲出的微光,可若是開了,裡麵藏著比眼前更詭譎的東西……
他齒關一緊,將那點遲疑碾碎在唇齒間,抬眼看向眾人,目光裡淬出斷刃般的決絕:“開!既然走到這兒,哪有轉身的道理?是仙緣還是劫數,總得掀蓋才知道。後果——我擔著!”
“舅公,蘇姐,薑離姐,胖子,你們幫我盯著點,我要是有啥不對,立馬拽我回來!”
“放屁!”
袁守誠罵道,想站起來,又扯到傷口,疼得直抽冷氣,“要開也是我這把老骨頭先上,輪得到你個小兔崽子逞英雄?”
“舅公您彆動,傷口崩了更麻煩。”
李司辰按住他,看向蘇錦書和薑離,“蘇姐,你再瞅瞅這棺槨還有沒啥機關。薑離姐,萬一裡頭那玩意蹦出來,就靠你了。”
蘇錦書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又仔細檢查棺槨四周,特彆是棺蓋接縫。薑離沒說話,短鐵鍬握緊,挪了半步,擋在李司辰側前方。
王胖子苦著臉,可也沒慫,撿起工兵鏟,嘴裡嘟囔:“富貴險中求,胖爺我今天就賭這把了!”
查了一遍,除了那個疑似對應鎮魂鏡的圓坑,棺槨上沒見著明顯的機關鎖扣。棺蓋因為之前的震動和陣法引動,已經裂開兩指寬的縫,那光暈和寒意就是從縫裡滲出來的。
李司辰走到棺材前。
那溫潤的光暈照在臉上,暖洋洋的,很舒坦。可縫裡透出的陰寒死氣,又凍得他汗毛倒豎。他定了定神,把鎮魂鏡翻過來,鏡背朝外,對準了那個圓坑。
鏡子背麵的花紋好像微微亮了一下,嚴絲合縫地卡進了凹槽。
“哢噠。”
一聲輕的像機關扣上的響動。
緊接著,沉重的棺蓋沿著那道裂縫,悄無聲息地向兩邊滑開了一道更寬的口子!足夠一隻手伸進去!
更濃、更純的光暈如同實質的牛奶,從棺內湧出,瞬間把周圍一小片地方照得跟白天似的。
空氣中那沁人心脾的異香也濃了好幾倍,聞著讓人精神煥發,連袁守誠慘白的臉都好像紅潤了一絲。
但與此同時,更有一份冰徹魂髓、粘稠如膠的死寂寒意,自棺內如暗潮般彌散開來,與那圈暖光暈沉沉交織。
光暈映亮棺底一角——其中並無預想的枯骸或珍寶,唯有正中央處,靜臥著一團約拳心大小、凝蓄未散、宛若月華流漿的乳白,沛然生機與靈動韻致,正從中無聲湧漾。
在那潭“仙乳”之上,懸浮著一團不斷盤曲、翻湧的黏稠暗影。
它形體詭變,時而如張臂撲抓的人形,時而似糾繞竄動的蟲群,時而又彌散成一片昏朦的霧靄。
然而那道從中透出的憎邪與枯寂之意,卻如有重量般壓向四周,沉沉地“鎖”住了石棺外的幾人——尤其是正手持鎮魂鏡的李司辰。
“仙乳……還有……那鬼東西……”王胖子看著那汪漿液,眼睛放光,可瞥見那團黑影,又嚇得縮脖子。
“果然是共生的……”
蘇錦書喃喃道,手電光試圖穿透那團黑影,看清裡頭是啥,“至陽的生炁和至陰的死氣……咋能以這種樣子待一塊兒?這到底咋弄的?”
就在這時候,那團飄著的黑影好像被“仙乳”的光芒刺激了,又或者是因為棺材蓋開了,猛地劇烈翻滾起來!
它伸出好幾條黑色的、像觸手一樣的霧氣,猛地纏向那汪“仙乳”,像是要把它吞了或者弄臟!
“不好!它要禍害仙乳!”袁守誠急道。
幾乎同時,李司辰手中的鎮魂鏡猛然劇震,一道較方才更凶猛的吸力席卷而來。
鏡麵滾燙灼手,激得他幾欲脫手!左眼那奇異的搏動也在這一刻攀至頂峰——眼前血色簾幕驟然轉深,他竟“見”到黑影核心處,隱約閃爍著一點微弱至暗紅的光。
那光芒的起伏脈動……與他血脈深處某種冥冥中的牽引,驀然蕩開一絲詭譎的共鳴。
一個模糊的、充滿怨毒和渴望的念頭,像冰冷的毒蛇,順著那呼應猛地鑽進他腦子:
“血……袁家的血……鑰匙……給我……長生……”
李司辰悶哼一聲,頭痛欲裂,想都沒想,手裡攥著的鎮魂鏡,朝著那團黑影就按了過去!不是用鏡麵,是用鏡背,狠狠砸向黑影裡那點暗紅光芒閃的地方!
“嗡——!”
鎮魂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清輝,不再是之前引動陣法時的微光,而是像水波一樣蕩漾開的、柔和中帶著威嚴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