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據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不解的盯著史高,不明白為什麼史高突然就把矛頭對準了哪些曾經教導他的老師。
“好大的膽子,狂言悖逆,當處死!”皇後衛子夫目露寒芒,雖年老體衰,卻也威嚴四射,厲聲怒斥。
漢武帝的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眸光帶上了陰沉之色的盯著史高:“這樣的太子豈不是一個仁德的君子,忠義的臣子,體恤百姓的太子!”
“可沒有人教太子,君子亦有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君子應處木雁之間,當有龍蛇之變。”
“君子亦有衛國之勇,破局之謀,權變之達,逆勢之爭,忠奸之辯,權衡之術,千秋之正,決斷之心。”
“太子是儲君,大漢的未來皇帝,這些人卻要把太子培養為一個正人君子,就是他們的錯,就是他們不配為人師!”
史高擲地有聲,有要破釜沉舟的打算,豁出去血濺當場,也要把這口鍋,扔給太子少傅這個職位上擔任過的所有人。
哪怕這些人已經死了,哪怕這些人是名師,是大儒,是功勳。
但這口鍋必須要扔過去。
把太子過去二十九年鍋一股腦不管原因全扔到這些人的身上。
不是否認功績,而是不配為人師。
“朕,不是正人君子?”漢武帝頓時麵色沉沉,帝威浩蕩,眸光如火,盛怒暴喝。
“父皇……”
“陛下……”
劉據,石德,公孫賀一慌的就要出口稱讚。
儒家以君子為標榜,皇帝豈能不是君子。
“陛下雄才大略冠絕百王,文治武功震古爍今,內興禮樂,肇建太學,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立千年之教化,定萬民之思想。”
“陛下推恩天下,固國安邦,統一貨幣,興修水利,勸課農桑,察舉俊茂,簡定律曆,辨修舊章,明典製而治道昌,恤民力而黎元安樂。”
“外威百蠻,恢拓土疆,武功赫赫耀寰宇,北擊匈奴,西定羌笛,武略西域,東極衛滿,南服百越,綏靖西南,撫定諸國而萬國來朝,開疆拓土而疆域空前!此乃封天禪土之功績!”
“古今可稱雄主者唯有陛下,功高始皇之拓土,蓋過五帝之教化,超逾湯武之興邦,乃大有為、不世出之聖君,千秋萬代,莫能及也!”
史高振振有詞的話音一轉,振聲道:“但唯獨,陛下不是君子,尤其不是正人君子,而陛下的皇子,尤其是陛下的太子,更不應該是被一些不可為人師者,培養為正人君子!”
“陛下信重於名師大儒,名師大儒卻有負於陛下,微臣為陛下痛心,為太子而悲!”
沉默!
還是沉默!
大殿內的眾人都感覺到一陣脊梁骨發涼,看著年輕,甚至是年少的史高,如臨大敵!
這是貶低?
這是攀附,這是恭維,這是諂媚,這是在頌讚陛下的功德啊!
誰敢說一個不字?
所以,陛下到底是不是正人君子?
“好一個不是君子,好一個朕不是正人君子!”漢武帝略帶上一絲激動,笑出聲的拂袖吩咐道:“史卿之言,甚得朕意,當抄送各府,以供瞻仰,以辯真理!”
“陛下聖明,史家令肺腑之言,亦為臣等之言!”這還說什麼,龍心大悅,霍光,張安世,劉屈氂,杜康,劉屈氂,也包括石德紛紛拜服。
隻是看向史高之時,如臨大敵!
好一個巧舌如簧,攀權附勢之徒!
“陛下!”
史高不管這些,凶厲的目光盯著石德,頓了頓,指著石德怒:“微臣唯獨不指少傅,因為少傅,根本就不是太子老師,是那些謀害太子,覬覦太子之位之人的同黨!”
“你,放肆!”石德嚇的一個哆嗦,急忙請罪:“陛下要為老臣做主啊,老臣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了,陛下昔日曾對太子言,當為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到如今卻是子不類父,少傅身為太子少傅,究竟在蠱惑太子什麼,讓太子與陛下離心離德?”
“這麼多年了,少傅又在幫什麼人,投靠了誰,讓太子殿下步步落後於人,竟連黃門蘇文汙蔑太子陛下都渾然不知?”
史高打斷了石德的辯解之言,厲聲嗬斥。
話音一落,便拜向漢武帝,叩首請命:“臣請陛下明鑒,太子殿下受奸人蠱惑,與陛下離心離德,此間緣由,皆因少傅!”
安靜!
還是安靜!
但在安靜之中,殿中每個人的麵容都在急劇的變化,眼神帶著不同的色彩。
劉屈氂眉頭在緊皺,帶著疑惑,似乎要從公孫賀,石德,史高,太子的身上問出答案,太子宮在內訌?
左都侯的眼神帶著沉思,也在從公孫賀,石德,史高,太子,甚至皇後的身上詢問,太子宮今日在陛下麵前唱大戲?
霍光的眸光帶著一絲尖銳盯著史高,帶著疑惑,卻也帶著一絲絲的駭然,撥雲見日,這個比他還要年輕的少年,身上帶著瘋狂的意誌!
禦史大夫的眸光帶著一絲詫異以及暗藏起來了陰霾,好想要厲聲叫出來,有人要甩鍋,有人要把太子過去二十九年的鍋,全甩出去,太瘋狂了,真的太瘋狂了。
公孫賀的眼神也在疑惑,不明白,但更多的是憤怒,有人在詆毀烈侯衛青,絕不允許。
劉據的眼神也在變化,變得疑惑,變得不解,變得不知所措,一個是教了他十一年,甚至還是少時已故老師石慶之子,一個是讓他突然換了一種活法的外侄,為什麼突然同室操戈?
石德的眼睛在噴火,可不知道從何處反駁,何處辯解,他隻有一片忠心,天地可鑒啊!
皇後衛子夫的眸光也在反複的變化,從凶厲帶上了疑惑,又變成了皺眉,突然變得明亮,突然一歎:
“陛下,臣妾匆忙前來,也是聽聞太子因調戲長樂宮中宮女,因私德有失被禁足,特來向陛下解釋此事!”
漢武帝眸光沉沉,麵色漸漸凝重了起來,卻是拂袖打斷皇後要解釋的話頭,根本不在乎真假如何的看向劉據:“太子,你認為呢?”
“兒臣……”劉據張口已經在極力思考,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他思考的範圍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早知道就早點走了。
這難道是要他在少傅和家令之中,保一人嗎?
“陛下何故要問太子,太子信重少傅,少傅卻離心於太子,陛下,太子可是連小小黃門的肆意欺淩都應付不了啊,陛下!”
史高打斷了太子的話頭,接過話淒慘的哀歎一聲。
痛心疾首!
彆人不清楚,你漢武帝難道不清楚?彆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問個嘚!
自古以來的每一代帝王的臭毛病,把太子不當人看的瘋狂磨礪,把太子磨礪成自己想要的,符合自己心目中可以繼承大統的太子。
太子呢,一邊被打壓,一邊又被放權,然後這個處理不了,那個處理不了,一個一個積壓下來,不是造反就是被廢,能順利繼位的太子有多少,你漢武帝怎麼登上皇帝自己不清楚?
禦史大夫,五官中郎將,左都侯,甚至石德本人,都不知該如何反駁於史高。
實在是……史高的立足點太無解了。
把太子和陛下的離心離德,把太子昔日地位和如今地位,把過去太子所有的言行舉止,遭遇行為種種,全部一股腦扔在太子師的身上。
這是在賭,豪賭啊!
“傳朕旨意,將太子少傅石德,押入詔獄,聽候發落!史高,暫攝太子少傅,為假太子少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