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父偃深諳縱橫,但德行有失,陛下用其人與才,一年四遷拜中大夫,卻也最終族誅身死。”
“公孫弘實乾興才,父皇命朝堂及郡國兩千石以上官員舉薦賢良方正之士,太常閱遍百餘位賢良對策將公孫弘的策論評為下等,但父皇看過後將公孫弘策論評為第一,陛下任用公孫弘的實用之才,卻也時常拒絕公孫弘的建議。”
“嚴助精通辭賦,擅長辯論,所以父皇命其出使南越,憑三寸之舌說服南越王臣服,卻始終無法參與政務經濟,被淮南王利用。”
“徐樂與主父偃,嚴安一同上書,‘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於瓦解’父皇雖未完全采納,卻分郡置縣親自任命郡縣官員,然徐樂主張恤民力,防暴政,一生也僅為郎中諫官。”
劉據還在猶如點評般的回思呢喃:“亦如瑕丘江公,雖為名士大儒,卻也僅以博士入太學,父皇從未讓其參與朝政。”
“然如桑弘羊,鹽鐵專賣非桑弘羊所提,早在春秋之時管仲便有‘官山海’之言,而提出這政策的是張湯,負責的是司農丞東郭鹹陽和孔僅,但桑弘羊之才在於實施與完善,以平準與均輸二政領大司農二十年!”
“可是,到底什麼是君予臣求?”
劉據一雙傻傻迷惑的眼睛看向了史高,似乎有一層窗戶就要打開,可怎麼也打不開!
“權力與價值的雙向適配!”史高見此,立刻平靜的解釋。
“權力與價值的雙向適配?”劉據不由皺眉,還是被糊住了一樣,想不明白。
史高心中一歎,說實話,如果劉據現在十六歲而不是三十六歲,要改變劉據要容易許多。
但現在劉據的知識體係及性格已經定型多年,想要短時間內改變,就隻能是提線木偶模式,這一點經曆了朝議之事,他現在在劉據這裡已經有足夠影響力了。
當然,他不介意,他怕的是某個隻剩下權力的恐怖存在介意!
“一人者自律,十人者信任,百人者人治,千人者協作,萬人者廟算,千萬人者求同!”
“凡治眾如治寡,分數是也;鬥眾如鬥寡,形名是也,如是上下同欲者勝,說到底,無非治人,陛下所治者不過數百人而已,然而陛下不斷擴張和掌握錢權財色恩澤等一切人心所需,讓千萬人求於陛下的恩德!”
史高緩緩的揭開帷幕,平靜中帶著一絲絲的激動:“而這裡麵,所謂的權力與價值的雙向適配,實則就是殿下所倡導的‘與民休息,輕徭薄賦’!”
劉據腦子像是被撞了一下,但還是沒有被撞開的搖頭:“君予臣求與治國?”
“殿下在思考東方朔,主父偃,董仲舒,桑弘羊,徐樂,張湯乃至如衛青,霍去病這些人之前,要先考慮一句話!”史高輕輕的感慨一聲。
“什麼話?”劉據更加疑惑。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史高沒有多言,隻道了千古以來,未來千古,權勢古今萬變不離其宗的八個字!
聞言的劉據渾身一震,瞳孔都凝聚般的如被暴擊,呢喃不止的搖頭:“所以說,孤想與民休息,輕徭薄賦,所以孤的身邊皆是以此為尊之人。”
“父皇集權中央,征戰內外,所以父皇的身邊皆是以此為尊之人。”
“啪啪”史高鼓掌點了點頭的笑道:“君王以法為尊,臣子自然重法,君王以重典為尊,臣子自然行重典,君王以德為尊,臣子自然重德!”
“為什麼?”
“因為臣子是陛下所選擇的臣子,陛下是臣子所求欲的陛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賢才良將無數,取之不儘用之不竭!”
史高知道,這樣培養劉據下去,遲早會有現現世報?,但還是壓著嗓音,沉悶道:“欲我所欲者為臣,不欲我所欲者為賊!”
“欲我所欲者為臣,不欲我所欲者為賊!”劉據倒吸了一口涼氣的呢喃著這句話,整個人都變得很矛盾!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君予應是為政以德的仁澤,臣求應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初心!”
劉據極為矛盾的說出這句話,像是一個迷途的浪子般搖頭:“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若僅以功利論君臣,聖人之道何存?”
“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君好仁則臣修仁,自當有見賢思齊之能,禮法之要,當如是大道之行,天下為公,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為政先禮,禮其政之本與,道並行而不相悖,萬物並育而不相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史高,你告訴孤,是孤錯了嗎?”
“錯了!”史高沒有任何拐彎抹角的指正劉據,並道:“而且臣認為,殿下對陛下以集權中央,征戰內外評價,臣並不認同。”
劉據的心猛然顫動了一下,低著頭矛盾的問道:“那你認為的父皇呢?”
“實乾興邦,空談誤國!”史高沒有多言,再道了千古以來,未來千古,治理古今萬變不離其宗的八個字!
“實乾興邦,空談誤國?”劉據一字一字的呢喃,不願意相信卻沉默了下來。
忽然間他也反應了過來,史高源自魯地史家,那是穀梁儒學的興盛之地,史高作為史家子弟,好似來長安後,從未談及對儒家的看法,甚至很少用儒家學問來引經據典!
可問題是,無論是昨日還是今日,他的處境已經變的讓他自己都差點失去了理智的思考。
他違抗禁足,闖宮禁,懲蘇文,訴苦父皇落淚,練兵金馬門比武封將,殿前奏對,朝議舉薦官員被任命,達成把李廣利驅離京師,甚至在朝堂之上,父皇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刁難於他。
細細回想,突然間他就變成了戰無不勝的將軍。
實乾興邦,空談誤國!
劉據呢喃的這八個字,想到了很多很多,好像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麼在父皇的治下,朝野文臣武將的變動會那麼的頻繁,又為什麼桑弘羊可以穩居大司農二十三年,金日磾為什麼會從一個匈奴小王子搖身一變成為鴻臚卿,張湯一個獄吏為什麼會成為禦史大夫,甚至於……他的舅父,一個養馬的馬奴,為什麼會成為武功鎮世的大將軍!
還有很多很多需要翻看吏治記錄才能記起來的臣子。
實乾興邦,空談誤國!
或許這八個字,或許真的是父皇真正所重之國政!
“縱然貴為陛下外戚,縱然曾功於大漢,但倘若因時利變而誤國,為何不能殺之?”
史高輕輕的對著劉據細語一句。
“咳咳!”話音未落,公孫賀的聲音突然出現的咳嗽一聲,一句話不說的杵在身邊,兩眼盯著又在蠱惑太子的史高。
朝議解散還要整理朝議記錄,安排事宜,隨便安排了一下他就緊趕慢趕的來了,一來就聽到史高又在蠱惑太子削弱他衛氏外戚。
簡直可恨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