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麼就鬱結於心了?
這事隨便審問哪個宮人便能知曉,德福無法說謊,隻得噗通跪下,硬著頭皮回道,“回太後……陛下昨夜,並未在宮中安寢……”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問的?
定是他昨夜對那什麼“心上人”思念成疾,私自出宮,不惜在秋夜裡徘徊受凍。
恐怕是看到了什麼不稱心如意的畫麵,受了刺激,才弄成這副模樣!
望著赫連??即使昏睡中也緊蹙著眉頭的模樣,太後又是心疼又是氣惱,重重地歎了口氣。
這孩子,怎麼非要想不開,看上那麼一個……唉!
正當太後稟退左右,兀自對著昏睡的兒子發愁時,床榻上的人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臨淵,你醒了?”太後連忙俯身。
赫連??眼神還有些渙散,聲音沙啞乾澀,“母後……幾時了?”
除去早年中的熱毒,赫連??很少得這種風寒小病,此刻隻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四肢乏力。
但他潛意識裡還記掛著政務,下意識便要掀開被子起身,“德福,給朕更衣……朕去早朝……”
然而他剛一動,便被太後摁了回去,語氣責備又心疼,“胡鬨!你自己看外麵天色,現在是亥時,上什麼早朝?給哀家好好躺著!”
原來……才是亥時……
赫連??怔怔地望向窗外已然漆黑的天色,身體脫力般跌回枕上。
唇邊溢出一絲幾不可聞的、帶著自嘲的歎息。
太後見他如此失魂落魄,又連歎了好幾口氣,真是個冤家!
尋常人家到他這個年紀,早該是兒女繞膝的時候了,偏生還在情字上栽這麼大跟頭,讓她這當娘的操碎了心。
“起來,把藥喝了。”
赫連??默不作聲地接過來,仰頭將大半碗苦澀的湯藥一飲而儘。
而後,他就那麼捧著空藥碗,怔怔地發呆。
寢殿內寂靜無聲。
片刻後,赫連??才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聲音低啞地開口,“母後,朕心裡有些難過……”
他沒有說原因,但太後如何能不明白。
太後心中酸澀難言,她的臨淵從懂事起就是個極有主意的孩子,倔強又獨立。
哪怕幼時過得艱難,卻也有過一小段傻樂嗬、沒心沒肺的日子。
但他長大了。從主動請纓出征北疆,到浴血收複失地,再到踏著血路登上這九五至尊之位……一步步變得強大,身形越來越挺拔高大,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這麼多年來,能讓他稍稍卸下心防、露出些許真性情的,恐怕也隻有懷瑾了。
但如今這個情況……又不好跟表弟傾訴。
所有的憋悶和脆弱,恐怕也隻有在她這個母親麵前,才會泄露出一兩分。
太後心中大慟,忍不住上前,將比自己高大許多的兒子輕輕攬在懷裡,拍著他的背,聲音哽咽,“母後在這兒呢……難受的話,想哭就哭出來吧。”
“在娘這兒,不丟人……”
赫連??身體僵硬了一瞬,卻沒有哭。隻是將額頭輕輕抵在母親溫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
帝王不能有弱點,也不能有脆弱的一麵。
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
……
赫連??這場病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不過兩三日便大好了,那之後幾乎住在禦書房,處理政務的效率甚至比平日裡更高些,底下人不得不把自己累成陀螺,才能勉強跟上帝王的節奏。
隻是誰都能看出來,聖上清減了些,眉宇間的鬱色似乎又重了幾分。
陸雲玨聽聞帝王生病的消息後,在書房裡怔然獨坐許久。
往昔兄弟親密無間、相互扶持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他們曾發誓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禍福與共,如今……怎麼會變成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