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那個孩子最喜歡他用狗尾巴草編的螞蚱,每次得了,都要拿去給陛下獻寶。
洪武十五年,那個夏天熱得邪乎。
孩子病了,病得又快又急,太醫們跪一地,個個麵如死灰。
最後,是馬皇後抱著那個涼下去的小身體,哭得背過氣去。
陛下就站在旁邊,一滴眼淚沒掉,可那張臉,比殿外的天色還要陰沉。
下葬的時候,這塊玉佩,就是陛下親手為那位小爺佩戴在身上的。
他記得清清楚楚,玉佩的絡子是馬皇後新打的,位置是她親手擺正的,貼在那孩子冰涼的胸口上。
然後,棺槨合攏,鐵釘釘死,沉入孝陵地宮深處,永世不得見天日。
可現在。
十一年後。
它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股寒氣從劉公公的尾椎骨直衝後腦。
“哐當!”
一聲脆響。
他脫手了,紫檀木的盒蓋從僵硬的指尖滑落,砸在金磚地麵上。
那聲音在死寂的寢殿裡,尖銳得紮耳朵。
跪在地上的李景隆渾身一抽,把頭埋得更深,恨不得就此昏死過去。
朱元璋的眉頭微微一動。
他看見劉公公的身體在發抖。
他捧著錦盒的手僵在半空,進退不得。
那樣子,哪裡是捧著一件寶貝,分明是捧著一條會咬人的毒蛇。
朱元璋渾濁的眼睛裡,原先的煩躁和不耐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陰冷。
他這個老奴才,跟著他幾十年了。
當初陳友諒幾十萬大軍圍城,炮彈就落在身邊,這老東西給他端茶的手都沒晃一下。
今天,一個錦盒,就把他嚇成這副鬼樣子?
朱元璋沒有發作,隻是看著。
劉公公的腦子裡亂成一團,他想合上盒子,想把這東西扔出去,想跪地磕頭告訴陛下一個字也彆看!
可他動不了。
他手裡捧著的,是陛下的禁忌,是陛下心頭那塊剜不掉的爛肉。
是能掀起滔天血海的引子!
他甚至能想象,當陛下看到這塊玉佩時,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那不會是悲傷,隻會是怒火,是能把整個南京城都燒成白地的帝王之怒!
所有沾過這東西手的人,到眼前的曹國公李景隆……還有他自己!
一個都跑不掉!
朱元璋看著劉公公那張扭曲的臉,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很慢,很沉。
“怎麼?”
“那裡麵……是閻王帖不成?”
劉公公的身體隨著這幾個字,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
他想回話,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朱元璋的耐心,耗儘了。
他不再看這個沒用的奴才。
他自己從床榻上欠起身,那具枯瘦的身軀坐直,然後,他雙腳落地,穿上軟鞋,站起來。
他一步一步,朝著跪在地上的劉公公走過去。
每一步都踩在劉公公和李景隆的心尖上。
他走到劉公公麵前,低頭,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老太監完全籠罩。
他伸出那隻枯瘦卻依舊有力的大手,沒有去接那個錦盒。
他的手,直接探進盒子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