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樹林裡,刷刷刷冒出一片繡春刀的寒光。
錦衣衛。
朱五帶著人衝進人群,刀鞘也不拔,直接用刀鞘往那些還要動手的礦工身上招呼,把糾纏在一起的人強行分開。
“錦衣衛辦事!統統退後!”
礦工們不怕官差,但怕這些給他們發銀子的“恩人”。
看到朱五,人群裡的火氣稍微降了降,那個按著吳良仁的壯漢也鬆了手,啐了一口唾沫,退到一邊。
人群分開一條道。
老馬大口喘著氣,手裡的錘子還在滴水。
他看見那個年輕的貴人走過來。
朱雄英沒看那些瑟瑟發抖的流民,徑直走到趴在地上的吳良仁麵前。
吳良仁此時就是個泥猴,隻有那身破破爛爛的官袍依稀能辨認出顏色。
他聽見腳步聲,艱難地抬起頭,那隻腫成一條縫的眼睛費力地睜開。
“救……救命……”吳良仁嘴裡漏著風,“反……反了……”
朱雄英停下腳步。
“喲,這不是吳府尹嗎?”
朱雄英語氣裡帶著“驚訝”。
“您這是唱的哪一出?微服私訪?體察民情?怎麼體察到泥坑裡去了?”
吳良仁終於看清了來人,那是皇長孫!
“殿下!”吳良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流,
“殿下救命!這幫刁民……這幫反賊……他們毆打朝廷命官!這是謀逆!謀逆啊!”
“請殿下下令,把他們統統殺光!殺光!”
他嘶吼著,聲音裡全是怨毒。
周圍的礦工們聽到“殺光”這兩個字,剛剛壓下去的火又冒了起來,有人握緊了鐵鍬。
朱雄英蹲下身子。
“吳大人,你這頂大帽子扣得可真順手。”
朱雄英聲音很輕,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你說他們謀逆?”
他指了指身後那些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漢子。
“本宮看到的是,本宮花錢雇人乾活,給錢給糧,大家吃著飯,唱著歌,日子過得好好的。”
“是你。”
朱雄英手裡的折扇合上,那一聲脆響讓吳良仁抖一下。
“你帶著幾百個打手,衝上來就砸人家的鍋,掀人家的碗,還要斷了這幾千人的活路。”
“吳大人,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民以食為天’這幾個字,你不認識?”
“你砸了他們的天,他們為了活命推你兩下,怎麼就成謀逆了?”
吳良仁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位皇長孫:“殿下!這……這可是私開礦山!這是違反法度……”
“這裡沒有法度。”
朱雄英站起身,打斷了他。
雨水打在他的側臉上,冷硬如鐵。
“在這裡,誰給飯吃,誰就是爹。誰砸飯碗,誰就是仇人。”
他轉過身,不再看地上的爛肉,目光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剛剛趕來的朱五身上。
“來人。”
“在!”
“應天府尹吳良仁,不恤民情,擅闖皇家產業,無故毀壞百姓財物,激起民變,險些釀成大禍。”
朱雄英的聲音拔高。
“把他給孤叉出去,扔回應天府衙門口!”
“順便告訴楊靖,告訴那幫尚書大員。”
朱雄英回頭,看了吳良仁最後一眼,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這筆賬,明天早朝,孤會拿著這幾千人的血淚書,去奉天殿,跟他們好好算一算。”
“帶走!”
“是!”
兩個錦衣衛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還在慘叫的吳良仁,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往外拖。
老馬站在最前麵,看著那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大官像垃圾一樣被扔出去。
他又看了看站在雨中那個單薄卻挺拔的背影。
這一刻,他不懂什麼朝廷爭鬥,不懂什麼皇權。
他隻知道,這個少年,保住了他的飯碗,保住了他閨女的藥錢,還替他出了一口這輩子都不敢想的惡氣。
“噗通。”
老馬膝蓋一軟,跪在泥水裡。
沒有什麼華麗的詞,他隻會這一句。
“殿下千歲!!”
這一聲吼,帶著哭腔,帶著把這條爛命交出去的決絕。
嘩啦啦。
像是風吹過麥浪,三千個漢子,齊刷刷地跪倒在黑色的煤海之中。
“殿下千歲!!”
這聲音蓋過了雨聲,甚至蓋過天邊的雷聲。
藍玉站在坡上,把最後一口酒灌進嘴裡,感覺頭皮發麻。
他看著自己的外舅孫,咧嘴一笑。
“好小子。”
“這哪是燒煤啊,這是要把這天給捅個窟窿。”
“文官們的那些破規矩,怕是要被這把火給燒乾淨了。”
朱雄英聽著身後的山呼海嘯,臉上沒有任何得意的神色。
白手帕迅速被染黑,和周圍融為一體。
“走吧,舅姥爺。”
朱雄英頭也不回地往馬車走去,
“這出戲才唱了一半。明天早上,才是重頭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