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讓朱家三兄弟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
預想中百姓看到真相後的憤怒、咆哮、甚至衝擊孔府的場麵,並沒有出現。
街道兩旁,那些跪著的百姓,依舊跪著。
一張張寫滿罪狀的白紙飄落在他們頭上、背上、前麵的泥土裡。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漢,顫顫巍巍地伸出枯瘦如雞爪的手,撿起麵前那張紙。
他大字不識一個,但他聽到了剛才那個士兵喊的“李家莊”。
他是李家莊幸存的人。
當年的火,燒了他半個身子。
朱棡騎在馬上,盯著那老漢,眼中閃過一絲希冀:
“老人家,你有什麼冤情,今日儘管說!咱們三位親王都在這,給你做主!誰要是欺負過你,老子現在就幫你砍了他!”
老漢哆嗦了一下。
他抬頭,看了一眼威風凜凜的親王,又看了一眼站在高階上麵沉如水的孔希學。
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恐懼。
上千年來,在這個地界,孔家就是天。
皇帝離得太遠,王爺終究要走,但孔家永遠都在。
得罪了孔家,不僅這輩子沒活路,下輩子投胎都得變畜生——這是莊頭老爺從小就告訴他們的。
老漢突然把手裡的紙揉成一團,猛地塞進嘴裡,拚命地嚼,混著泥土和眼淚,硬生生咽下去。
“沒有!沒有冤情!”
老漢趴在地上,把頭磕得砰砰響,額頭上全是血:
“聖公爺是好人……是大善人!那年發大水,是聖公爺施了粥……小的命是聖公爺給的!這些……這些紙上寫的都是假的!是妖言!”
這一嗓子,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
“對!聖人府邸怎麼會乾壞事?”
“這都是外地當兵的瞎編的!”
“快把耳朵堵上!聽了是要遭雷劈的!”
跪在地上的百姓們騷動起來。
他們有的忙著把身上的傳單抖落,像是在躲避瘟疫;
有的甚至為了在大管家麵前表現,跳起來去搶奪騎兵手裡的紙,想要撕毀。
更有幾個穿著長衫留著山羊胡的老秀才,一個個義憤填膺,指著朱樉他們破口大罵: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武夫誤國!居然敢往聖人頭上潑臟水!”
“蒼天無眼!孔聖人在上,快降道雷劈死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兵痞吧!”
朱樉看著那個滿嘴黑墨水、還在拚命磕頭謝恩的老漢,看著那些明明麵黃肌瘦、卻為了維護吃他們肉喝他們血的孔家而聲嘶力竭的百姓。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砸在他胸口。
“這……這就是咱們大明的老百姓?”
朱樉握著槍的手在抖,不是因為怕,是因為氣,氣得渾身發抖:
“咱們來救他們,他們當咱們是仇人?這他娘的是中了什麼邪?”
朱棣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不是中邪。”朱棣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是跪久了,腿斷了,站不起來了。”
台階上,孔希學看著這一幕,原本慘白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紅潤。
他直起腰杆,整理了一下衣冠,眼中的恐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嘲弄。
“殿下,看到了嗎?”
“這就叫教化。”
“在這山東地界,是非黑白,不是律法說了算,也不是你們手裡的刀說了算。是聖人說了算,是我說了算。”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著朱棣:
“你把罪證寫得再清楚又如何?他們不信。就算信,他們也不敢信。因為離了孔家,他們的魂就沒了。”
“你所謂的真相,在聖人的光輝麵前,連個屁都不是。”
朱棡氣極反笑,眼中殺意暴漲:“好一個教化!老子今天就把你這老東西剁碎了喂狗,看你還怎麼教化!”
他猛地拔刀,就要策馬衝上台階。
就在這時。
長街儘頭,傳來一聲急促的高喊。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