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聲音壓得極低:
“英……英哥,真說啊?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哪怕我是藩王世子,估計走在大街上也能被全天下的讀書人用唾沫星子給淹死。這可是挖絕戶墳、斷子絕孫的勾當啊……”
“怕什麼。”
“現在整個山東那邊都傳遍,這消息估計也要很快都要傳遍整個天下。”
“天塌下來,孤頂著。你隻管背書,把你肚子裡那些陳年爛賬倒出來就行。”
對麵,跪在地上的王簡脖子上青筋暴起。
“世子殿下!”
王簡發出一聲冷笑:
“下官敬你是陛下血脈,但這孔家乃是聖人苗裔,千年的傳承,是天下的文脈所在!你若想編造什麼貪墨的罪名,儘管編!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但你若是想在血統上潑臟水,你就不怕遭天譴嗎?你就不怕夜半時分,孔聖人入夢問罪嗎!”
“問罪?”
聽到這兩個字,朱高熾也不裝慫了,甚至還有點想笑。
“王大人,既然你非要聊聖人,那咱們就聊聊數據,聊聊族譜。”
“我父王在孔府最底層的密室裡,找到一些好東西。”
“什麼?”王簡一愣,本能地反駁,“你休要顧左右而言他!”
朱高熾根本沒理他:
“宋室南渡,金兵攻破曲阜。那時候兵荒馬亂,真正的衍聖公孔端友,早已隨著宋高宗南下去了臨安,在南方紮了根,那是南宗。”
王簡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但他依舊梗著脖子,死鴨子嘴硬:“那又如何?北宗留守曲阜,守護林廟,同樣是聖人之後!”
“聖人之後?”
朱高熾歎了口氣:“當年留在曲阜守廟的,確實有人。但他不是孔家人,他是孔家掃地的一個家奴。”
“金人為了安撫漢人,需要一個‘孔聖後人’當吉祥物,用來粉飾太平。那個姓孔的家奴,為了活命,也為了那潑天的富貴,就把主家的姓氏冠在自己頭上。”
“元朝來了,這幫假孔家人跪得比誰都快。為了保住爵位,他們甚至把自家的女兒洗剝乾淨,送給蒙古貴族當小妾,甚至不惜讓家族裡的女人去伺候那些不洗澡的韃子。”
“王大人,你拜了一輩子的聖人之後,你心心念念維護的‘天下斯文’……其實,特麼的是一個家奴的種!是金人的狗!是元人的奴才!”
“那一身聖人血,早就在幾百年前,斷得乾乾淨淨了!你現在跪舔的那幫人,身體裡流的血,比陰溝裡的老鼠還臟!”
牢房裡王簡整個人癱坐在那裡。
他不信。
他不敢信。
“假的……全是假的……”
王簡嘴唇哆嗦著:“這是構陷……這是朝廷為了變法,故意編造的……太孫,你好狠毒的心……”
“編造?”
一直沒說話的朱雄英站起身。
“王簡,你是個聰明人,彆再裝傻了。”
“其實這種傳聞,坊間早就有了,對不對?南孔北孔爭了幾百年,為什麼曆朝曆代都承認北孔?”
“不是因為他們是真的,而是因為他們聽話。因為他們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皇帝讓他們是孔子,他們就是孔子;皇帝讓他們是狗,他們就會汪汪叫。”
“你其實心裡也懷疑過,對吧?”
“那個除了兼並土地、欺男霸女、給異族磕頭之外一無是處的家族,真的配流淌聖人的血嗎?看看他們乾的那些事,哪一點像聖人?”
“隻不過,你不願意信。因為信了,你這幾十年的書就白讀了。你心裡的那座廟,就塌了。你為了維護一個虛假的偶像,把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王簡抬起頭。
他的嘴唇囁嚅著,似乎想反駁,想大罵,想引經據典地嗬斥這個離經叛道的皇長孫。
可是……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家奴……
金人的狗……
元人的奴才……
這些話,在他最為驕傲、最為看重的“道統”上來回拉扯,鋸得鮮血淋漓,鋸得他靈魂劇痛。
“啊……”
王簡的眼神失去焦距。
“沒了……斯文掃地……都沒了……”
“都沒了……”
對於一個把“聖人教誨”當成生命全部的純粹儒生來說,得知自己守護了一輩子的神像其實是一坨鍍了金的狗屎,這比殺了他還要殘忍一萬倍。
這就是朱雄英的手段。
“走吧。”
朱雄英直起身,他看都沒再看一眼那個已經廢掉的禦史。
朱高熾看著地上的王簡。
胖子圓潤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又被一種深深的敬畏所取代。
他原本以為這位英哥隻是手段狠辣,殺人如麻。
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太年輕了,格局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