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簡對著陶安行一個禮。
“陶老大人,您今年八十有二了吧?”
這一問,沒頭沒腦,突兀得很。
陶安一愣,胡須氣得亂顫:“老夫年歲幾何,與你這逆賊何乾!”
“八十二年啊……”
王簡嘖嘖兩聲,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可憐蟲:
“讀了八十二年的假書,拜了八十二年的假神。臨了臨了,還要護著那個給你脖子上套狗鏈子的假主子。”
“你——!噗!”
陶安指著王簡,一口氣沒上來,臉憋成豬肝色。
“彆急著死。”
王簡踏前一步。
他手一揮,指向大殿東南角。
那裡有個不起眼的角落,擺著張小案桌。
案桌後頭,坐著個不起眼的中年人。
這人手裡捏著筆,麵前攤著史冊。
起居注官,董倫。
不管大殿裡吵得天翻地覆,哪怕是把房頂掀,董倫就像個聾子、瞎子,隻顧低著頭,筆走龍蛇。
他在記錄。
記這一刻說的每一個字,記這一刻每個人的醜態。
“看見了嗎?”
“諸位大人,睜開你們的老眼看看!”
“董大人手裡的那支筆,可沒停過!”
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拽向那個角落。
正在奮筆疾書的董倫動作一頓。
他緩緩抬頭,麵無表情地掃了眾人一眼,那眼神冷漠得可怕。
然後,他又低下頭,蘸了一口濃濃的黑墨,繼續寫。
刷刷刷……
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殿裡繼續響起。
幾個老學究的臉瞬間就白了,毫無血色。
怕死?
到了這歲數,半截身子埋黃土的人,早就不怕死了。
他們怕的是那個字——臭!
遺臭萬年!
他們怕在史書裡,自己變成一個個笑話,變成維護“偽聖”、給“家奴”捧臭腳的瞎眼蠢貨,被後世子孫戳著脊梁骨罵!
王簡實在太懂他們。
“諸位大人,猜猜看,董大人現在寫到了哪一句?”
“是在寫陶老大人‘不辨是非,認賊作父’?”
“還是在寫國子監祭酒‘屍位素餐,甘為家奴走狗’?”
“你胡說!!”
陶安尖叫一聲,整個人都在哆嗦,拐杖“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老夫……老夫一生清白!老夫是為了維護正統!你這瘋狗,休想汙老夫清譽!”
“清譽?你也配?”
王簡把那本帶著焦糊味和尿騷味的《論語·真解》,“啪”地一聲狠狠拍在陶安的胸口。
“陶安!你自己睜大眼睛看看!”
“真正的孔聖人,那是身高九尺的山東大漢!那是能開硬弓、能駕戰車、周遊列國佩劍殺人的猛士!”
“他老人家說‘君子不重則不威’,意思是你練得不夠壯實,打人就沒威嚴!”“到了你們嘴裡,就變成了穿得不夠莊重就沒有威嚴?”
“他老人家說‘以直報怨’,意思是彆人打你一拳,你就得堂堂正正打回去,把對麵打服為止!”
“到了你們這群腐儒嘴裡,就變成了忍氣吞聲?”
“看看現在的孔府!一個個養得白白胖胖,手無縛雞之力,見著金人就跪,見著元人就拜!”
“這就是你們維護的道統?”
“如果孔聖人真是個教人下跪的軟骨頭,那這幾千年來,我漢家兒郎的血性去哪了?”
“是被狗吃了嗎?還是被你們這群隻會之乎者也的老東西給閹了?!”
轟!
這番話,不僅僅是在罵人,這是在殺人誅心。
這是把這幾百年來的理學根基連根拔起,扔在地上踩碎,最後還要撒把鹽。
陶安想反駁,想引經據典,想說“仁者愛人”,想說“克己複禮”。
可是……
腦海裡,那個跪在金人腳下的衍聖公,和王簡口中那個佩劍殺人、武德充沛的孔子,兩個形象在瘋狂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