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站在窗邊,手裡拿著一把純鋼打造的剪刀,正在修剪一盆造型古拙的羅漢鬆。
“哢嚓。”
那把剪刀極其鋒利,鋼口咬合的聲音清脆悅耳。
孔彥繩站在殿中,沒有跪。
他那雙原本因為養尊處優而略顯渾濁的老眼裡,此刻卻跳動著一種極其複雜的光芒。
午門那一跪。
孔彥繩很清楚,自己跪掉的不僅僅是膝蓋,還有孔家千百年來在讀書人心中那“不可侵犯”的神聖光環。
他親手把讀書人的臉皮撕下來,扔在地上,還狠狠踩了兩腳。
從今往後,這天下的讀書人,要麼按照王簡那個瘋子的路子,練武當狗;
要麼,就隻能抱著那些被撕碎的聖賢書,去死,去被這個新時代拋棄。
這代價太大了。
大到如果孔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怕是能集體掀開棺材板,爬出來掐死他這個不肖子孫。
但是,孔彥繩不後悔。
他看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少年背影。
他很清楚,在眼前這位太孫殿下這裡,搖尾乞憐是沒用的。
哪怕你把心掏出來放在盤子裡呈上去,這位主兒恐怕也會嫌腥氣。
在朱家人的棋盤上,唯一的活路,就是證明自己這把刀夠快。
證明自己這條新收的狗,叫聲夠響,咬人夠狠。
不然就要和北孔一樣,淪為曆史的塵埃!
“殿下。”
孔彥繩開口。
“午門那邊,戲唱完了。那幫腐儒的脊梁骨,老夫親手給您打斷了。哪怕是宋訥那個老頑固,這會兒也被氣得吐血三升,抬回去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沒有把自己當成那些“腐儒”的一員。
“從今往後,這天下的讀書人,隻有兩條路。要麼,練出腱子肉,給大明當開疆拓土的狗;要麼……就隻能變成被時代淘汰的廢物。”
朱雄語氣聽不出喜怒:“做得絕。”
“連自家老祖宗的《論語》都敢這麼解,‘朝聞道’變成了‘找死道’。孔公,你比我想象的,要有種得多。”
這話聽不出是誇獎還是諷刺。
但孔彥繩不在乎,他隻能把它當成誇獎。
“都是殿下教導有方。”
孔彥繩那張一向以“溫潤儒雅”著稱的臉上,此刻竟然露出一絲略顯猙獰的笑容。
“老夫在轎子裡想明白了。什麼聖人,什麼教化,什麼萬世師表,說到底,手裡沒刀,那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這世道,真理永遠隻在射程之內——這也是您教王禦史的那套‘物理’。既然要講物理,那我孔家,自然要當力氣最大的那個。”
“很好。”
朱雄英停下手中動作,轉身看著孔彥繩。
“既然你交了投名狀,把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得罪光了,孤自然也不會食言。”
朱雄英走到寬大的紫檀木書案旁,伸手在案上的一卷早已備好的羊皮紙。
“過來,孔公。看看孤給你和儒家準備的……‘封地’。”
孔彥繩的心臟猛地跳漏一拍。
封地?
這才是重頭戲!
他費了這麼大勁,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儒林敗類,圖的是什麼?
不就是為了給孔家找一條在皇權碾壓下還能繼續富貴千年的新路嗎?
他快步走到書案前,因為激動,腳步甚至有些踉蹌。
目光急切地落在那張羊皮卷上。
那是一張地圖。
但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張《大明坤輿圖》,也不是前朝流傳下來的《華夷圖》。
這張圖的繪製手法極其精細,山川河流的走勢怪異而陌生。
大明那遼闊的疆域,被擠在地圖的最右側,隻占了一個小小的角落。
而在這張圖的中央偏左,有一塊巨大的陸地。
形狀像是一顆倒掛著的桃子,又像是一個巨大的倒三角形,沉甸甸地懸掛在高聳入雲的雪山之下,直插進那片浩瀚的深藍海域之中。
“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