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蕭銘就迫不及待地爬了起來,仔細整理好衣袍,深吸了幾口氣,才朝著蕭煜的營帳走去。他心裡有些打鼓,不知道堂哥會不會覺得自己在胡鬨。
蕭煜剛起身不久,正在親兵的協助下穿戴輕甲,準備前往指揮所。聽到蕭銘吞吞吐吐地說明來意,想為戰事出力,去糧草處做點實事時,他擦拭劍鞘的動作微微一頓,抬起眼,目光在蕭銘臉上停留了片刻。他看到了蕭銘眼中不同於往日玩鬨的認真,雖然還帶著些緊張,但並非一時衝動。
“想去便去。”蕭煜沒有多問,走到書案前,取過一張便箋,提筆快速寫了幾行字,蓋上自己的小印,遞給蕭銘,“拿去給糧草處的王主事,一切聽他安排,不得自作主張,明白嗎?”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明白!謝謝堂哥!”蕭銘如獲至寶,雙手接過那張輕飄飄卻分量沉重的手令,小心翼翼地折好揣進懷裡,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轉身就興衝衝地跑了出去,差點在帳門口絆了一跤。
蕭煜看著他毛毛躁躁的背影,幾不可察地搖了下頭,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欣慰的情緒。這個堂弟,或許真的能有點長進。
與此同時,柳如煙也已梳洗完畢,她換上了一身深色的、便於行動的窄袖衣裙,將長發利落地挽起。她徑直去了傷病處。還未走近,一股混雜著血腥、膿腥和濃重藥草味的空氣便撲麵而來。帳篷內外都是人,不斷有新的傷兵被抬進來,痛苦的呻吟、醫官急促的指令、助手奔跑的腳步聲以及藥杵撞擊藥臼的沉悶聲響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殘酷而忙碌的景象。
柳如煙麵色沉靜,目光掃過混亂的場麵,徑直走向一位鬢角汗濕、正在給傷兵正骨的老醫官。她聲音清晰地表明來意,言明自己略懂包紮,願在此幫忙。老醫官忙得頭都來不及抬,隻匆匆指了一下旁邊堆放乾淨紗布和清水的地方:“先去那邊,幫著清洗傷口,換藥!”
柳如煙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挽起袖子,走到指定位置。她打來清水,拿起乾淨的布巾,開始為一名手臂血肉模糊的士兵清理創口。她的動作並不特彆溫柔,甚至有些利落得過份,但每一步都精準到位,清洗、上藥、包紮,一氣嗬成,效率極高。那士兵起初還因疼痛齜牙咧嘴,但在她沉穩無聲的操作下,竟也慢慢平靜下來。她專注的神情和麻利的動作,很快引起了旁邊其他醫助的注意,有人開始主動將一些簡單的傷患指引到她這裡。
而在夥食處,巨大的帳篷下,幾十口大鍋同時冒著騰騰蒸汽,夥頭軍們光著膀子,汗流浹背地揮舞著鍋鏟和菜刀,吆喝聲、切菜聲、鍋碗碰撞聲不絕於耳。蘇微雨帶著露珠來到這裡,她沒有擺世子夫人的架子,找到忙得腳不沾地的管事,溫和地詢問是否有她能幫上忙的地方。
管事認得她,見她態度誠懇,便客氣地安排她和露珠去幫忙分裝和檢查即將送往前方的一批乾糧餅子,並記錄數量。這活兒不需要大力氣,卻需要細心和耐心。蘇微雨沒有挑剔,立刻和露珠一起,坐在堆成小山的乾糧袋旁,仔細檢查每個餅子是否有黴變或異物,然後清點數目,一一記錄在冊。她的動作不快,但極其認真,偶爾有夥夫粗聲大氣地說話,她也隻是抬頭微微一笑,繼續低頭忙碌。她那專注而寧靜的側影,與周圍熱火朝天的景象形成對比,卻又奇異地融為了一體。
就這樣,在烽火連天的邊關,身份各異的三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投入了這場保衛家園的洪流之中。蕭銘在充斥著穀物灰塵的糧倉裡,笨拙卻認真地跟著書記官學習辨認不同的糧秣和登記造冊;柳如煙在彌漫著痛苦與希望的傷病營裡,用冷靜的雙手撫慰著傷痕;蘇微雨在喧囂的夥食處,用細致的勞作支撐著前線的體力。他們或許力量微薄,但正是這無數微薄力量的彙聚,才鑄就了前線將士們身後最堅實的後盾。
夜幕深沉,前線傳來的廝殺聲暫時平息,但軍營中的緊張氣氛並未消散。蘇微雨和露珠在夥食處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蘇微雨手裡小心地端著一個食盒,裡麵是她特意留下、又重新熱過的一碗清湯麵條,上麵還臥著一個荷包蛋。
她徑直走向蕭煜的營帳。帳外守衛的親兵認得她,並未阻攔,隻是低聲通報:“夫人,世子和風侍衛剛回來。”
蘇微雨點點頭,掀簾進去。帳內燈火通明,蕭煜和蕭風正站在沙盤前,低聲交換著意見。兩人均是風塵仆仆,蕭煜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連左臂吊著的位置似乎都比往常沉了幾分。蕭風更是甲胄未解,身上還帶著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看到蘇微雨進來,兩人停止了談話。
“忙完了?”蕭煜的聲音有些沙啞。
蘇微雨將食盒放在桌上,輕聲道:“嗯。你們……吃過了嗎?”
蕭煜和蕭風對視一眼,這才恍然想起,從清晨到現在,竟是滴水未進。之前精神高度緊張尚不覺得,此刻被她一問,饑餓感立刻洶湧而來。
“尚未。”蕭煜搖了搖頭。
蘇微雨連忙打開食盒,將那碗還冒著熱氣的麵條端出來:“快趁熱吃點吧,一天不進食怎麼行。”
蕭煜沒有推辭,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他吃得很快,幾乎是狼吞虎咽,但動作依舊保持著基本的儀態,隻是那速度明顯透露了他的饑餓。一碗簡單的麵條,他幾下就見了底,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