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級之前,她不是束城這個規規矩矩、孤僻自閉的蘇靜也。
她是鄉下那個漫山遍野瘋跑的“野孩子”,是外公外婆一手拉扯大的、紮著兩個羊角辮、皮膚曬得黑不溜秋的小丫頭。
鄉下的暑假,沒有興趣班,沒有遊樂場。打發時間的方式原始而熱烈。
蘇靜也總是跟在表哥表姐的屁股後麵,一起上山下海的“乾儘壞事”——
他們用撿來的打火機偷偷點燃過田埂邊的乾草堆,看著火苗“劈裡啪啦”竄起來,又手忙腳亂地提水澆滅,留下一地焦黑和心虛。
也乾過用火柴燒掉捉來的螞蚱後腿,看它們掙紮跳躍,然後露出不符合年紀的變態笑容。
下雨天玩法也多,在被雨水衝蝕的泥潭裡打滾和比賽摔跤,直到渾身上下糊滿了泥漿,指甲縫裡也塞滿了泥巴,隻剩下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回到家,等大鍋爐水燒開後,一群“泥娃娃”排著隊洗澡,外婆會邊罵著“爛常瘟”(方言,類似臭狗屎,小瘟神的意思)邊用一塊毛巾“一搓到底”的搓去她身上的泥,原本就皴的臉,風一吹更疼了。
當然,蘇靜也最愛的是去後山的瀑布急流裡“學狗刨”,所有人展開一場沒有獎勵的跳水比賽。
站在瀑布邊那塊最高的、被水流衝刷得光滑無比的大石頭上,閉著眼,捏著鼻子,縱身往深不見底的水潭裡跳。
那種失重感帶來的刺激,還有身體“啪”地砸在水麵上,輕微的刺痛感和瞬間包裹全身的清涼感同時炸開。接著沉入水底後,岸上的一切聲音被隔絕的靜謐——這一切,都讓她上癮。
當世界隻剩下咕嚕嚕的水聲和自己小小的心跳聲時——
那是一種極致的喧囂,也是一種極致的寧靜。
一群人,遊啊遊,一直遊到...外公外婆火急火燎的趕來。
外公氣的高高舉起細藤條,挨個給這群“水猴子”的屁股來幾下,啪啪作響。
輪到年紀最小的蘇靜也,則是攤開手心,藤條落在小小的巴掌上,火辣辣地疼。可再疼,她也不長記性,下次還敢。
後來,那個瀑布水潭,出於安全考慮被鐵絲網嚴格圍了起來,立上了“禁止遊泳”的紅色牌子。
再後來,外公外婆相繼去世後,蘇靜也徹底離開了鄉下。
五年級時,她被母親蘇妍秋接回束城上學。
突然的插班,“吊車尾”的成績,帶著鄉音的普通話,以及她那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野孩子”的愛好,讓所有同學都不願靠近她。
她像一株被強行移植的野草,迅速在陌生的環境裡蔫兒了下去。
蘇妍秋也希望她儘快褪去“鄉巴佬”的土氣,融入新環境,變成舉止得體的“城巴佬”。
一次次外向換來了終身內向,在同學的孤立排擠後,蘇靜也學會了安靜,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緒,一心向學。
將那點不安分的“野”性子,死死地壓了下去,藏得嚴嚴實實,藏到後來,連自己都快忘了它的存在。
隻是很奇怪,每當她壓力特彆大或痛苦無聊時,身體裡就會冒出一股強烈的勁兒——想從高處躍下,想被水緊緊包裹。
不是求死,是求生。她不知道如何向葉小雨解釋,或許,也根本不需要解釋。
因為,他懂她。
想到這,她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葉小雨。
一種複雜的情緒徘徊在唇間,有釋然,有懷念,還有一絲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