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醫院,急診觀察室外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陸辰趕到時,老王已經處理完傷口。額頭上縫了五針,左臂打著石膏,但老人眼神依然清明,甚至帶著某種奇異的亢奮。
“他留手了。”老王見到陸辰的第一句話就這麼說。
“什麼?”
“闖進來那個人。”老王用沒受傷的右手比劃著,“他完全可以要我的命。但他隻是把我推開,撞在櫃台上。然後……他在我麵前,花了四十秒,打開了我店裡最難的那把展示鎖。”
陸辰的心臟猛地一沉。
“四十秒?”
“三十八秒,我計時了。”老王的眼神裡混雜著恐懼和某種近乎敬佩的情緒,“那是一把B級的多軌道磁性鎖,我平時自己開都要一分多鐘。他沒有用任何電動工具,純手工,聽聲辨位。打開之後,他把鎖放在櫃台上,硬幣立在鎖旁邊,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長相?”
“戴著口罩和帽子,中等身材,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眼睛……”老王皺起眉頭,努力回憶,“眼睛很平靜,就像在自家後院散步一樣平靜。”
觀察室的門被推開,老劉拿著筆錄本走進來,臉色凝重。
“現場勘查完畢。沒有指紋,沒有毛發,連鞋印都被處理過。這個人專業得可怕。”老劉把現場照片遞給陸辰,“唯一有價值的,是在鎖芯裡發現了一點這個。”
照片上是一小撮銀灰色的金屬碎屑,在勘查燈的照射下泛著微光。
“這是什麼?”陸辰問。
“技偵那邊初步判斷,是某種自製合金的碎屑,成分很特殊,鈦、鎳、還有微量的鑭係元素。”老劉壓低嗓音,“老周說,這種配比不像是工業成品,倒像是……自己熔煉的。”
自己熔煉合金。
陸辰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升起。這個案犯的技術癡迷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罪犯的範疇。他不僅研究開鎖技術,還研究材料學,甚至可能有自己的小型加工作坊。
“他要傳遞什麼信息?”陸辰喃喃道。
“挑釁。”老王的聲音很平靜,“他在告訴我,也在告訴所有看直播的人:你們討論的那些技術,我早就掌握了。你們認為不可能打開的鎖,在我眼裡隻是玩具。”
“那枚硬幣呢?”陸辰忽然問,“為什麼總是硬幣?”
老王沉默了很久。
“在我年輕的時候,鎖匠行當裡有個老規矩。”他緩緩開口,“學徒出師那天,師父會給一枚硬幣。意思是,從此以後,你靠這門手藝吃飯。但還有另一層意思——鎖能鎖住門,鎖不住人心。什麼時候你被這枚硬幣困住了,忘了本分,這門手藝就會反過來吞了你。”
他看著陸辰:“那個人,可能也收到過這樣一枚硬幣。也可能……他沒收過,所以自己給自己一枚。”
回到市局時,天已經亮了。
專案組會議室裡煙霧繚繞。白板上貼滿了七起案件的現場照片,以及昨夜老王鎖店的照片。那枚立在櫃台上的硬幣,在照片裡顯得格外刺眼。
“三個方向。”陳支隊站在白板前,眼中有血絲,但聲音依然沉穩,“第一,繼續追查金屬碎屑的來源。這種自製合金需要特殊設備,全市能熔煉這種材料的地方不多。”
“第二,擴大搜索範圍。案犯很可能有自己的工作室,位置應該相對偏僻,隔音要好。重點排查郊區、廢棄廠房、地下車庫。”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陳支隊用紅筆在白板上畫了一個圈,“根據老王昨天的分析和網友提供的線索,我們需要預測他的下一個目標。”
蘇小沐調出整理好的資料,投影在屏幕上。
“從昨天直播結束到現在,我們收到了超過五百條網友提供的線索。經過初步核實,有參考價值的二十七條。”她切換頁麵,“其中關於高級鎖具使用場所的信息,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地點:市博物館珠寶展、金鼎大廈保險庫、華豐銀行備用金庫,以及——市檔案館珍品庫房。”
最後那個名字被用紅色邊框標出。
“為什麼是檔案館?”有人問。
“三條原因。”陸辰接過話頭,“第一,檔案館珍品庫房使用的,是德國‘默克’公司定製的B級磁控機械鎖。這種鎖在全市,不,全省範圍內,民用領域隻此一處。它正好符合老王說的‘更高級目標’。”
“第二,檔案館近期接收了一批晚清地方誌孤本,文物價值極高,但市場變現難度大。案犯如果隻是為了‘炫技’,而不是純粹求財,這裡比珠寶展更有挑戰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陸辰調出一張檔案館的建築結構圖,“檔案館的位置在老城區,周邊道路複雜,小巷縱橫。而且,它的安防係統上周剛剛升級完成,案犯很可能在升級前就踩過點,有信心在升級後的係統中找到漏洞。”
會議室裡一片安靜。
“你的判斷是,他會選檔案館?”陳支隊看向陸辰。
“七成把握。”陸辰說,“剩下三成,他可能會選擇同時挑戰兩個目標,來證明自己已經‘超越’了普通竊賊的思維模式。”
“狂妄。”老劉哼了一聲。
“但有可能。”技術組的老周推了推眼鏡,“從心理學角度,當一個人的技術達到某種臨界點,他會不滿足於單一挑戰。就像登山者征服了一座高峰後,會想要同時攀登兩座。”
陳支隊盯著屏幕上的檔案館結構圖,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這是他的習慣動作,意味著在做重大決定。
“假設他選檔案館,時間呢?”陳支隊問。
陸辰調出另一份資料。
“檔案館的安防日誌顯示,過去兩個月,係統在每周三和周五淩晨兩點到四點之間,會有一次自動備份。備份期間,部分監控探頭會重啟,整個過程持續十二秒。”
“十二秒的盲區。”老劉的眼睛眯了起來。
“足夠一個高手做很多事。”陸辰點頭,“而明天,就是周五。”
牆上的時鐘指向早晨七點半。距離可能的作案時間,還有不到十九個小時。
“布控。”陳支隊拍板,“老劉,你帶一隊人,在檔案館周邊設伏。記住,這個人反偵察能力極強,所有人員必須提前十二小時到位,靜默潛伏。”
“明白。”
“小沐,你配合技偵,在檔案館內部加裝隱蔽攝像頭和傳感器。特彆是珍品庫房周圍,我要連一隻老鼠爬過去都能看見。”
“是!”
“陸辰,”陳支隊看向他,“你在指揮中心。兩件事:第一,協調現場和後方;第二,繼續你的直播。”
最後這句話讓會議室裡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還直播?”老劉忍不住說,“這不等於是給他通風報信嗎?”
“就是要讓他知道。”陳支隊的聲音很冷,“他不是喜歡炫技嗎?不是喜歡在萬眾矚目下表演嗎?我們就給他一個最大的舞台。但這次,觀眾席裡坐著的,是警察。”
陸辰瞬間明白了陳支隊的意思。
這是一場心理博弈。案犯在觀察警方,警方也在觀察案犯。而直播,就是這場博弈的放大器。警方在直播間裡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是給案犯的心理暗示。
“但要注意尺度。”陳支隊補充道,“可以透露我們在檔案館有布控,但不能說具體布置。可以分析案犯心理,但不能暴露我們的預測模型。要讓他在‘知道有陷阱’和‘自信能避開’之間搖擺。”
“就像鬥牛。”陸辰輕聲說。
“對,就像鬥牛。”陳支隊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我們要用紅布引他進來,然後用柵欄困死他。”
下午三點,“民間神探”直播間再次開啟。
這次的開場沒有任何預告,但在線人數在十分鐘內就突破了十萬。評論區瘋狂刷新:
“聽說老王出事了?”
“真的假的?人沒事吧?”
“凶手抓到了嗎?”
陸辰出現在鏡頭前,臉色平靜,但眼下的烏青顯示他缺乏睡眠。
“感謝大家關心。王老師受了些輕傷,但無大礙,目前正在休養。”他頓了頓,“昨晚的事情證明了兩點:第一,我們麵對的案犯確實在密切關注我們的動態;第二,他的挑釁已經升級。”
評論區一片嘩然。
“所以今天開播,是想告訴大家,”陸辰直視鏡頭,仿佛透過屏幕看向某個特定的人,“遊戲規則變了。從今天起,警方會在可能的作案地點進行公開布控。我們會告訴大家地點,會告訴大家時間,會告訴大家我們在哪裡等。”
這番話就像一顆炸彈,瞬間引爆了整個直播間。
“臥槽,這是要硬剛啊!”
“公開布控?那凶手不就知道了嗎?”
“陸警官這是唱的哪出?”
陸辰沒有解釋,而是調出了一張地圖——檔案館周邊的街區圖,上麵標注了幾個醒目的紅點。
“這些是警方今晚會重點布控的區域。”他的聲音很平靜,就像在講解一堂刑偵課,“我們歡迎所有市民提供線索,也歡迎……某些人前來挑戰。”
挑釁。
赤裸裸的挑釁。
蘇小沐在指揮中心盯著直播畫麵,手心全是汗。她明白陸辰在做什麼——他在用這種方式,逼案犯現身。就像陳支隊說的,這是一場鬥牛,而陸辰現在揮舞的,是最鮮豔的那塊紅布。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陸辰在直播間裡詳細分析了案犯可能使用的七種潛入路線,檔案館安防係統的三個薄弱點,甚至預測了案犯可能選擇的逃跑路徑。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每一個分析都基於專業判斷。
但真正的陷阱,就藏在其中。
“他在用真話編織謊言。”老周在技偵室裡盯著屏幕,喃喃道,“案犯如果看直播,會以為掌握了警方的全部部署。但實際上,陸辰透露的隻是第一層,真正的殺招在第二層、第三層。”
夜幕緩緩降臨。
檔案館坐落在老城區的梧桐巷深處,是一棟建於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四層西式建築,外牆爬滿了爬山虎。珍品庫房位於地下室,唯一的入口是一道厚達三十厘米的合金門,門上就是那把德國“默克”B級鎖。
老劉和十二名便衣已經提前八小時到位。兩人一組,分散在檔案館周邊的六個隱蔽點。所有人都穿著特製的隔熱服,可以屏蔽紅外探測;通訊使用骨傳導耳機,連呼吸聲都要控製。
指揮中心裡,十六塊屏幕分彆顯示著檔案館內外各個角度的實時畫麵。陸辰坐在主控台前,左邊是技術監控屏,右邊是直播間畫麵。
晚上十一點,直播間在線人數突破五十萬。
評論區依然在熱烈討論,但陸辰能感覺到,某種微妙的變化正在發生——有些發言開始變得“專業”起來。有人詳細分析檔案館的建築結構,有人討論B級鎖的技術參數,甚至有人指出了陸辰在直播中“無意”說錯的一個安防細節。
“這個人就在直播間裡。”蘇小沐低聲說。
“不止一個。”陸辰盯著那些發言的ID,“至少有四五個賬號,發言的專業程度超出常人。可能是同夥,也可能是他在用多個賬號混淆視聽。”
淩晨一點。
檔案館周邊的街道徹底安靜下來。老城區的路燈昏暗,梧桐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監控畫麵裡,一切如常。
但陸辰能感覺到,某種東西正在逼近。
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空氣中充滿了緊繃的電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