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指揮部成立的第三天,專案組的氣氛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
老劉推開會議室的門,帶進來一股未散的煙味和清晨的寒氣。他把一摞剛衝洗出來的照片甩在桌上,照片滑開,散落在會議桌中央。
“西郊物流園,C區7號倉庫。”老劉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裡布滿血絲,“線人淩晨四點傳來的消息,昨天後半夜有輛廂貨進去,卸了貨,兩小時後又開走。卸貨的人很警惕,全程黑燈,用的手電。但線人用夜視儀拍到了這個。”
陸辰拿起一張照片。畫麵是熱成像效果,幾個人影正從車上搬下幾個方形箱子。雖然看不清細節,但箱子的尺寸和搬運者的謹慎姿態,都透著一股反常。
“廂貨的車牌是假的,”老劉繼續說,“但我們追蹤了車輛來路,是從南邊一個汽修廠開出來的。汽修廠的老板有前科,非法改裝車輛。我讓小王他們去盯了,目前還沒動靜。”
陳支隊拿起照片,一張張仔細看著。“倉庫的產權查了嗎?”
“查了。注冊在一家保潔公司名下,保潔公司的法人是個七十歲的老太太,住在養老院,一問三不知。典型的殼中殼。”老劉點了根煙,“但我認為值得蹲。線人很可靠,而且這個時間點、這個卸貨方式,太符合走私團夥的特征了。”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陸辰的目光從照片上移開,落在自己麵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屏幕上是“幽靈鍵盤”三小時前發來的分析報告,通過加密信道傳輸,此刻已經自動焚毀,隻留在他的記憶裡。
報告的核心結論是:與走私案關聯的那個門羅幣錢包,在過去七十二小時內,有過三次微小但規律的資金流動。每次流動後,錢包都會短暫離線,然後在特定的時間段重新上線。幽靈鍵盤通過算法模擬,結合公開的物流數據和地理信息,推算出這幾個時間段內,錢包持有者最可能進行物理交接的區域。
模擬結果顯示,概率最高的地點不是倉庫,而是——城北廢棄的老貨運火車站。
“幽靈鍵盤”甚至給出了精確的坐標範圍:火車站東側,第三股道旁的舊調度室。
陸辰合上電腦。他知道,在眼下這個時間點,拋出這個基於“網友”和“算法”得出的結論,會麵臨什麼。但如果不提,萬一那邊才是真正的交易現場……
“陳支隊,”他開口,聲音平穩,“關於交易地點,我這邊還有個信息需要彙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老劉抽煙的動作頓了一下。
“講。”陳支隊說。
“我通過……一些非正規的技術渠道,對涉案的加密錢包進行了行為模式分析。”陸辰選擇著措辭,“分析顯示,錢包在最近三天有規律的資金微流動,結合其他數據交叉驗證,推測其物理持有人可能的活動範圍,在城北老貨運火車站一帶。時間窗口,大概率是今天傍晚到入夜。”
會議室裡安靜了幾秒。
“非正規的技術渠道?”一個年輕的技術民警忍不住問,“陸哥,是指那些……黑客手段?”
“是可信的網絡安全研究人員,”陸辰糾正道,“他們能接觸到一些我們常規偵查無法覆蓋的數據層。分析方法經過了多重驗證,我認為有參考價值。”
老劉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裡,動作很重。“火車站?那邊荒了快十年了,鐵軌都鏽穿了。走私團夥會選那種地方交接精密材料?陸辰,不是我不信你那些網友,但辦案子,咱們得講證據,講經驗。我這邊有線報,有照片,有車輛軌跡。你那頭,就一個算法算出來的‘概率’?”
話說得直白,但不無道理。陸辰能感受到同事們投來的目光——有懷疑,有好奇,也有替老劉站隊的認同。刑偵這一行,有時候更相信摸得著看得見的東西。
“老劉,我理解你的判斷。”陸辰沒有回避對視,“但過沒有,對方既然能做出這麼乾淨的物流鏈條,會不會故意放出***?倉庫卸貨,會不會是演給我們看的?如果他們的真正交易地點,就是一個我們想不到的、看起來完全不可能的地方呢?”
“那你的火車站就合理了?”老劉搖頭,“那邊開闊,沒遮沒攔,幾條廢鐵軌一覽無餘。真要交易,他們選那兒等於自投羅網。”
“正因為看起來不可能,才最安全。”陸辰堅持,“而且廢棄調度室結構複雜,內部情況不明,未必沒有隱蔽空間。算法給出的坐標很精確,值得一看。”
“算法算法,”老劉的聲音提高了一點,“陸辰,我知道你年輕,喜歡新技術。但辦案子不是打遊戲,不能全靠電腦算。我乾刑偵三十年,見過太多‘高科技’栽跟頭的例子。線報、蹲守、摸排,這些老辦法可能慢,但紮實!”
會議室裡的氣氛變得緊張。這是兩種辦案思維的正麵碰撞——老派的經驗主義,與新派的數據驅動。沒有誰絕對錯誤,但在此刻,必須做出選擇。
陳支隊一直沒說話,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作為,他必須在兩種聲音、兩種風險之間做出抉擇。選錯了,可能貽誤戰機,放走大魚;也可能浪費警力,打草驚蛇。
“倉庫那邊的線人,可靠性能到幾成?”陳支隊問老劉。
“八成。”老劉回答得很肯定,“跟了我五年的老關係,消息從沒出過錯。”
“火車站那邊的分析報告,我能看看詳細依據嗎?”陳支隊轉向陸辰。
“分析過程涉及一些……非公開技術細節,對方隻提供了結論和概率評估。準確率,他們自稱在七成左右。”陸辰如實說道。他不能透露“幽靈鍵盤”的存在,更不能說那些數據來自暗網爬取和區塊鏈追蹤。
七成對八成。都不是百分之百。
陳支隊沉默了一分鐘。這一分鐘,會議室裡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的聲音。
“這樣,”他終於開口,“分頭行動。老劉,你帶一隊人,按原計劃去倉庫蹲守。布控要外鬆內緊,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動。”
“是。”
“陸辰,”陳支隊看著他,“你帶另一隊人去火車站。人不要多,要精。以偵查為目的,確認是否有可疑人員和活動。如果發現情況,立即報告,沒有我的命令,同樣不許擅自行動。”
“明白。”
“兩邊都用暗語通訊,頻道隔開。行動時間從現在開始,持續到明天淩晨六點。”陳支隊站起身,目光掃過所有人,“我知道你們有分歧,但我要的是結果。不管哪邊有發現,都是團隊的勝利。清楚了嗎?”
“清楚!”
散會後,陸辰開始挑選人手。他選了小王——年輕人,體能好,反應快;選了林薇——心細,觀察力強;還選了技偵的小張,帶上便攜式偵測設備。四個人,一輛民用牌照的車。
出發前,老劉在走廊上叫住了他。
“陸辰。”
陸辰停下腳步,轉身。老劉走過來,遞給他一支煙。陸辰擺擺手,老劉自己點上了。
“火車站那邊……地形複雜,廢棄建築多,安全隱患大。”老劉吸了口煙,語氣沒有了會議上的火氣,反而透著一絲凝重,“你們人少,真要進去看,一定注意安全。那些廢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塌。”
“我知道,劉哥。我們會小心。”
老劉沉默了幾秒,煙霧在他臉前繚繞。“希望你的網友這次是對的。”他說。
這句話的語氣,沒有嘲諷,沒有不屑,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擔憂。陸辰聽出來了。老劉不是在質疑他的判斷,而是在擔心他們的安全,擔心這個選擇可能帶來的後果。
“我也希望。”陸辰說。
“去吧。保持聯絡。”
車子駛出市局大院,彙入午後的車流。開車的林薇從後視鏡看了陸辰一眼:“陸哥,咱們真的要去火車站啊?那邊我上學時去過一次,跟鬼城似的。”
“所以才可能被利用。”陸辰看著窗外,“對了,設備都檢查過了嗎?”
“查過了。”副駕駛的小張拍了拍身邊的箱子,“熱成像、夜視、無線信號嗅探,都帶著。不過那邊如果真是交易點,對方肯定有信號屏蔽措施,不一定能掃到什麼。”
“有備無患。”
城北老貨運火車站位於城鄉結合部,曾經是重要的物資集散地。但隨著高鐵和高速公路的發展,這裡十年前就徹底廢棄了。鐵軌鏽蝕,站台坍塌,倉庫的屋頂破了大洞,野草從水泥縫隙裡瘋長,有半人高。
陸辰把車停在兩公裡外的一個廢舊工廠院子裡,四人徒步接近。下午四點的陽光斜照,給這片廢墟鍍上了一層懷舊的金色,但也陰影更加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