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意外。”陸辰誠實地說。
“少來。”老劉掐滅煙蒂,“今晚的事,我老劉記心裡了。倉庫那邊,我們蹲了六個小時,連個鬼影都沒見著。要不是你們線上組的情報準確,行動就徹底黃了。”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我這人,認死理,也認事實。事實證明,你們那套有用。”
陸辰沒接話。他知道,對老劉這樣的人來說,說出這番話有多不容易。
“但你也彆得意。”老劉話鋒一轉,又恢複了平時那副樣子,“審訊這種硬骨頭,還得靠我們的老辦法。你們那套算法模型,能算出他心理防線什麼時候崩潰?”
“不能。”陸辰說,“但能分析他的通訊記錄、銀行流水、社會關係,找出他的軟肋。”
老劉挑了挑眉:“比如?”
陸辰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張照片,貼在玻璃上。照片上是個十來歲的男孩,穿著校服,笑容燦爛。
“他兒子,今年十三歲,先天性心臟病。三個月前在省兒童醫院登記了心臟移植配型,但手術費至少要五十萬。”
老劉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老婆在紡織廠打工,月薪三千。他本人的銀行流水,過去三年每個月入賬不超過五千。”陸辰繼續道,“但就在上周,他的賬戶裡突然多了二十萬,來源是個空殼公司。”
“所以那五百萬現金……”老劉若有所思。
“很可能是他兒子的救命錢,也是他拚死抵抗的底氣。”陸辰轉身看向審訊室,“劉隊,你說如果告訴他,配合警方,他兒子還有機會得到救治;抗拒到底,人財兩空——他會怎麼選?”
老劉盯著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笑了。那是陸辰第一次看到這個老刑警露出這樣不帶任何火藥味的笑容。
“陸辰,你小子……”他搖搖頭,“行,這活兒我接。不過有個條件。”
“你說。”
“下次行動,線上組的情報分析,得跟我們刑偵提前通氣。彆又搞突然襲擊,讓我們白白蹲點。”
陸辰伸出手:“成交。”
兩隻手握在一起。一個是年輕的技術專家,一個是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在淩晨四點的審訊室外,完成了一次無聲的和解。
早上八點,案情分析會。
會議室裡坐滿了人,線上線下兩個小組的人第一次沒有分開坐,而是混在了一起。大屏幕上滾動著昨晚行動的照片和證據鏈。
“本次聯合行動,成功打掉一個特大跨境走私販毒團夥,抓獲犯罪嫌疑人九名,擊斃一名,繳獲新型毒品二十三點五公斤,毒資五百四十萬元。”老劉站在前麵做簡報,聲音洪亮,“這是我市近三年來破獲的最大毒品案件。”
掌聲響起。老劉抬手壓了壓,會議室安靜下來。
“這個案子能破,靠的不是哪一個人的功勞。”老劉的目光掃過全場,在陸辰臉上停留了片刻,“線下的兄弟們蹲守排查,線上的同誌們提供情報支持。特彆是陸辰同誌,在關鍵時刻準確判斷了交易地點,並且在行動中表現出色。”
他頓了頓,繼續道:“以前,我總覺得破案靠的是腿腳、靠經驗、靠現場。對你們那套電腦啊、數據啊,不太看得上。這次行動給我上了一課——時代變了,辦案子的方法也得變。線上線下,兩條腿走路,才能走得更穩、更快。”
會議室裡很安靜。所有人都看著老劉,這個倔強的老刑警,用最直白的方式承認了自己的局限。
“所以我提議,”老劉提高聲音,“從今天起,線上線下兩個小組正式合並辦公,成立聯合辦案中心。陸辰同誌擔任副主任,負責技術和情報支持。大家有沒有意見?”
短暫的沉默後,更熱烈的掌聲響起。周雨薇興奮地碰了碰陸辰的胳膊,陸辰卻隻是微微點頭,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散會後,陸辰被老劉叫住。
“小子,我那番話是發自真心的。”老劉遞給他一根煙,陸辰擺擺手,他就自己點上了,“不過你也彆高興太早,主犯還沒開口,案子還不算完。”
“我知道。”陸辰說,“但至少方向對了。”
“對了,”老劉想起什麼,“那個‘老四’,按你說的辦法審了,有鬆動。他承認貨是從南邊來的,但具體渠道,說要見到他兒子手術安排才肯說。我已經讓人聯係醫院了。”
“這是個突破。”陸辰點頭。
“是啊,突破。”老劉吐出一口煙,眼神複雜,“但我在想,一個父親為了救孩子,走上絕路……這世道啊。”
兩人沉默地站在走廊裡。窗外,天已經大亮,晨曦照進公安局的樓道,在地上投出長長的光影。
“對了,還有件事。”老劉掐滅煙蒂,壓低聲音,“技術科在分析那些毒品包裝時,發現了一個標記。很隱蔽,像是個符號。”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上麵是毒品包裝袋的放大圖,在密封口的邊緣,有一個不到一厘米的印記——三條波浪線,托著一輪殘月。
陸辰盯著那個符號,瞳孔微微收縮。
“見過?”老劉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反應。
“在檔案裡見過。”陸辰的聲音很輕,“三年前,雲南邊境一個被搗毀的製毒工廠,現場留下的標記就是這個。但那個案子……所有嫌疑人都死了,線索全斷。”
老劉的表情嚴肅起來:“你的意思是……”
“這個團夥背後,可能比我們想的更深。”陸辰收起照片,“劉隊,申請並案調查吧。我覺得,我們可能碰到了一個老對手——一個三年前就該死,但現在還活著的幽靈。”
老劉盯著陸辰看了幾秒,緩緩點頭:“我打個報告。不過在這之前,先撬開‘老四’的嘴。我有種預感,他知道的,比我們想的要多得多。”
兩人正說著,審訊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個年輕警員臉色蒼白地衝出來,看到老劉,聲音都在抖:“劉隊,不好了!老四他……他突然抽搐,口吐白沫!”
“什麼?!”老劉臉色大變,拔腿就往審訊室跑。
陸辰緊隨其後。審訊室裡,那個叫老四的男人癱在椅子上,渾身劇烈抽搐,白沫不斷從嘴角湧出,眼睛瞪得極大,瞳孔已經散開。
“叫救護車!”老劉吼道,但自己也知道來不及了。
陸辰衝到男人身邊,翻開他的眼皮,又看向他發紫的嘴唇。短短十幾秒,抽搐停止了。男人歪著頭,眼睛還瞪著,但已經沒有焦距。
“***中毒。”陸辰站起身,聲音冰冷,“他嘴裡應該藏了毒囊。”
“怎麼可能!”審訊的警員聲音發顫,“我們搜過身,嘴裡也檢查過……”
“不是今天藏的。”陸辰蹲下身,仔細查看男人的牙齒,“看這裡,左下第三磨牙,是空心的。毒囊早就埋在牙裡,需要的時候咬破就行。這是死士的標準配置。”
會議室裡死一般寂靜。剛剛還為案件突破而振奮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老劉一拳砸在牆上,臉色鐵青:“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把人弄死了!”
陸辰沒說話。他站起身,走到單向玻璃前,看著裡麵已經失去生命的男人。就在剛才,這個男人還承載著破獲大案的希望,還懷著對兒子手術的期盼。
現在,他成了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
而那個三條波浪線托著殘月的標記,在陸辰腦海中不斷放大,像一個無聲的嘲諷,也像一個冰冷的鉤子,把他拖向三年前那段塵封的記憶。
“劉隊,”陸辰轉過身,聲音異常平靜,“並案調查的申請,我來寫。這個案子,我要跟到底。”
老劉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陸辰的眼神裡有他從未見過的東西——那不是憤怒,不是挫敗,而是一種冰冷的、近乎實質的決絕。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老劉沉聲問。
“知道。”陸辰說,“三年前,我師父就是追查這個標記時失蹤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
“現在,它又出現了。這一次,我要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