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臉色在刹那間變得慘白,那是一種血液瞬間從臉上褪去的、死灰般的白。他的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但發不出聲音。這個意外完全不在計劃之中,不在任何一方的計劃之中。
指揮車內,陳支隊猛地站起來,椅子在車廂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那個人是誰?我們的部署被滲透了?!”
陸辰已經將監控畫麵放到最大,麵部識彆係統正在高速比對。“麵部識彆顯示,他是市場附近的慣偷,外號‘老貓’,有三次盜竊前科,去年剛出獄。數據庫顯示他與老張沒有任何關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那他怎麼知道老張的身份?怎麼知道‘先生’?”陳支隊的聲音繃緊了,“除非——”
“除非他根本不是‘老貓’。”陸辰接上了後半句,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一串指令,“或者,他是‘先生’派來滅口的。”
舊貨市場上,老張已經被“老貓”從地上拽了起來,一隻手臂被反擰到背後,踉蹌著被拖向市場後門。那裡有一條狹窄的巷子,沒有路燈,是監控的死角。
“救……救命……”老張終於喊了出來,聲音嘶啞。
周圍有幾個路人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向這邊。“老貓”立刻提高了音量,噴著酒氣喊:“看什麼看!我爹喝多了,我送他回家!”
這解釋勉強說得通,路人猶豫著,沒人上前。
指揮車內,陳支隊盯著監控畫麵上那兩道拖拽的身影,額角的青筋在跳動。他的手指按在無線電發射鍵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隊長,目標正在被帶向監控盲區,”監聽頻道裡傳來前方隊員的聲音,“請求指示!”
陳支隊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決斷。
“行動!”他的聲音通過無線電炸響在每個隊員的耳中,“行動!保護老張安全!必要時可動用非致命武力!重複,保護目標安全為第一優先!”
命令下達的瞬間,舊貨市場的寧靜被徹底打破。
便衣警察從四麵八方湧來——賣舊書的李明丟下手中的書,從攤位下抽出手槍;對麵樓頂的狙擊手打開了激光瞄準器,一個紅點落在“老貓”的右肩;市場出口的“環衛工”扔掉掃把,拔出了配槍。
“老貓”見勢不妙,猛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不是普通的水果刀,而是刀身帶著血槽的軍用***。刀刃抵在老張的脖子上,冰冷的金屬觸感讓老張渾身一僵。
“都彆過來!”“老貓”嘶吼著,眼睛因為充血而發紅,“否則我殺了他!退後!全部退後!”
市場裡的遊客和攤販這時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驚叫聲、哭喊聲、奔跑的腳步聲瞬間響成一片。有人打翻了攤位,舊貨撒了一地;有人抱著頭蹲在地上;更多人朝著出口瘋狂湧去,場麵一度陷入混亂。
“老貓”挾持著老張,一步步退向巷口。他的手在發抖,但刀尖緊緊貼著老張頸側的動脈,隻要輕輕一劃,就是致命傷。
關鍵時刻,市場裡的公共廣播係統突然響起了陸辰的聲音。那聲音通過擴音器傳遍市場的每個角落,平靜,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老貓’,你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放開人質。‘先生’早就放棄你了,你不過是他丟出來試探的棄子。想想你的老婆孩子,他們還在家等你。”
這句話讓“老貓”明顯動搖了。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持刀的手微微顫抖。老張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瞬間的鬆動,他猛地向後一仰頭,後腦重重撞在“老貓”的鼻梁上,同時左手肘狠狠向後撞擊對方肋部。
“老貓”吃痛,手上的力道一鬆。老張趁機掙脫控製,向前撲倒。幾乎在同一瞬間,對麵樓頂傳來一聲輕微的悶響——狙擊手扣動了扳機,一枚橡膠子彈精準地擊中了“老貓”持刀的右手手腕。
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三名特警隊員如獵豹般撲上,將“老貓”死死按倒在地,轉上手銬,整個過程不到五秒。
淩晨兩點,市局審訊室。
燈光是冷白色的,照在金屬桌麵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老張坐在審訊椅上,雙手被銬在椅子的扶手上。他低著頭,花白的頭發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枯槁。那副摔裂的眼鏡被放在桌角,鏡片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紋。
陳支隊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杯熱水。他把水放在老張麵前,然後在對麵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桌子,卻仿佛隔著一道深淵。
沉默持續了整整三分鐘。隻有空調出風口細微的氣流聲,以及老張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什麼時候開始的?”陳支隊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像是在問今天天氣如何。
老張抬起頭。沒有眼鏡,他的眼睛顯得有些模糊,但眼中的情緒卻異常清晰——那是一種混合了絕望、釋然、愧疚和疲憊的複雜情緒。他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嘴角隻是抽搐了一下。
“三年前。”他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我女兒……小雨,確診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高危型。醫生說,要移植,要去美國做一種新的療法,成功率能到百分之六十。但全部費用加起來,要兩百八十萬。”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我把房子賣了,把能借的錢都借了,湊了一百五十萬。還差一百三十萬。我老婆那段時間天天哭,眼睛都快哭瞎了。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然後‘先生’的人就找到了你。”陳支隊接了下去,不是疑問,是陳述。
“對。”老張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從眼角滑落,沿著臉上的皺紋流淌,“他們說,隻要我提供一些‘無關緊要’的信息,小雨的治療費他們全包。第一次,真的隻是無關緊要的信息——某個嫌疑人的行動規律,某次搜查的時間安排。後來,要的東西越來越重要……直到周啟明這個案子。”
他睜開眼睛,看著陳支隊,眼淚還在流,但眼神卻異常清醒:“老陳,我知道我對不起這身警服,對不起你,對不起所有人。但小雨今年才十四歲,她的人生還沒開始……我沒得選。我真的沒得選。”
陳支隊沒有說話。他拿起桌上的煙,點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燈光下緩緩上升。他抽了半支煙,才又開口:“小雨現在怎麼樣?”
“上周剛做完第三次化療,醫生說……效果不錯。”老張的聲音抖得厲害,“如果順利,下個月可以去美國。”
“錢呢?”
“他們……付了前期的八十萬,說剩下的等周啟明的案子了結……”
陳支隊掐滅了煙,站起身。他走到單向玻璃前,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也看著玻璃後麵——陸辰正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個平板電腦,屏幕上顯示著一段解碼後的信息。
那是老張在審訊室裡,用右手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麵時發出的摩斯密碼。節奏很輕,很隱蔽,如果不是陸辰一直在觀察,根本不會注意到。
密碼翻譯過來隻有六個字:
“‘先生’已知情,計劃有變。”
陸辰抬起頭,透過單向玻璃,與陳支隊對視。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彙,無聲地交換了信息。
陳支隊轉身,走回桌前。他俯下身,雙手撐在桌麵上,看著老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最後一個問題,老張。你剛才敲的密碼,‘先生’已知情——他知的是什麼情?是我們設的這個局,還是……”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
“還是你從一開始,就是雙麵間諜?”
老張的瞳孔,在那一刻,驟然收縮。
窗外,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一夜的暴雨洗過的城市,在晨光中逐漸蘇醒。街道上開始有早班公交車駛過,有環衛工在清掃街道,有早餐鋪子升起炊煙。
一場精心策劃的抓捕行動成功了,一個潛伏三年的內鬼被挖了出來。但指揮車裡,沒有人露出笑容。
陸辰關掉監控屏幕,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電腦屏幕上,那個代表“先生”的黑色頭像依舊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信息,沒有任何痕跡,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著所有靠近的光。
陳支隊走出審訊室,來到走廊的窗前。他點了一支煙,但沒抽,隻是看著煙在指尖緩緩燃燒,灰白色的煙灰一點點變長,最終承受不住重量,斷裂,飄落。
“我們抓到了老張,”他像是在對陸辰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但感覺像是輸了一局。‘先生’用一個棄子,換了我們所有的底牌。他知道我們的技術手段,知道我們的行動模式,知道我們會怎麼布控,怎麼收網。”
陸辰走到他身邊,也看向窗外。晨光正一點點染亮天際線,城市的輪廓在光線中逐漸清晰。
“這才是開始,陳隊。”陸辰的聲音很平靜,但平靜之下,是一種冰冷的、鋼鐵般的堅定,“他知道了我們的底牌,我們也知道了他的風格——精密,冷酷,擅長利用人性的弱點,而且從不吝於犧牲棋子。”
他轉過頭,看著陳支隊:
“下一次,我們會準備更好的牌。而‘先生’……他總會再出手的。隻要他出手,就會留下痕跡。下一次,我們不會給他機會。”
晨光終於突破了雲層,金色的光線湧入走廊,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很長,最終交彙在一起。
遠處,城市開始喧囂。
而另一場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