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機關,虹口。
長長的會議桌上鋪著墨綠色的天鵝絨桌布。
一端,影佐端坐主位,雙手交疊置於桌麵,指尖有節奏地輕叩著桌麵。
最刺眼的,是影佐身旁那張空著的紅木椅。
那是小林楓一郎的位置。
今天,是他作為“對華特彆委員會談判副代表”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影佐一早就派了流川中佐去請人。
時鐘指向上午九點半,會議原定九點開始。
已經等了整整半小時。
那張椅子,依舊空著。
汪衛坐在影佐正對麵,麵色鐵青。
他身後坐著周海和高宗武、陶希聖,三人表情各異,但都難掩焦躁。
汪衛今天特意穿了身深灰色中山裝,胸前彆著青天白日徽章,努力維持著“一國領袖”的體麵。
雖然是汪偽政權修改過的版本,但他自認這是“正統”的象征。
他終於忍不住,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發出“當”的一聲脆響。
“影佐閣下!”
他的聲音裡壓抑著怒火。
“這位小林大尉,架子未免也太大了!是覺得我們這些人,不配與他共坐一室嗎?”
影佐眼皮都沒抬,隻是手指叩擊桌麵的節奏快了一拍。
他心裡同樣惱火。
今天這場談判,說白了,就是如何更高效地從中國掠奪資源。
這種場合,小林楓一郎本該準時出席,展現帝國軍方的“團結”與“掌控力”。
震懾住眼前這群首鼠兩端的中國人。
可現在……
他想起了日本軍部那些厚厚的調查報告。
從東亞同文會的《支那省彆全誌》,到滿鐵的《中國農村慣行調查》,再到陸軍參謀本部編撰的各省“兵要地誌”。
所有資料都在反複強調一件事。
中國官員,尤其是高層,最看重“麵子”。
報告裡用近乎刻薄的筆觸寫道。
多數支那官員缺乏現代國家觀念,以維護個人權力為首要目標。
其決策模式短視,派係鬥爭永遠優先於國家利益。
他們極度在意儀式感和尊卑次序,一次失禮的會麵可能毀掉數月的談判成果。
影佐當時讀到這些,隻是冷笑。
但此刻坐在這裡,麵對汪衛那張強壓怒氣的臉。
他突然意識到這些分析,該死的準確。
而關於汪衛的個人檔案,他更是爛熟於心。
那份由土肥原賢二機關耗時三年編纂的《汪兆銘人物分析》中明確寫道。
此人極度自負,自視為孫中山正統傳人,對蔣長期壓製懷有深刻怨恨。
可利用其權力欲與虛榮心,以‘領袖地位’誘之。”
正因為了解,影佐才更清楚現在該怎麼做。
影佐放下茶杯,臉上擠出一絲堪稱“溫和”的笑容。
“汪主席,”
“還請稍等片刻。小林大尉可能是被什麼緊急軍務耽擱了,我已經派人去找,馬上就到。”
他的語氣客氣,甚至帶著幾分歉意,但這歉意浮在表麵,像一層薄冰。
冰層下,是對眼前這群“中國合作者”赤裸裸的輕視。
汪衛自然聽得出那客氣中的敷衍。
他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緊,指甲嵌進掌心。
他知道島國人不拿他當回事。
所謂的“國民政府主席”,不過是島國人需要的一塊招牌。
但他沒想到,連影佐手下的一個中尉。
不,現在升大尉了。
都敢如此怠慢。
就在眾人心思各異,漸漸失去耐心的時候,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過去。
進來的是流川中佐,影佐的副官。
他麵色古怪,額頭帶著細汗,快步走到影佐身邊。
影佐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
因為流川身後,空無一人。
小林楓一郎,沒來。
汪精衛看著這一幕,心中那股被壓抑的怒火,突然轉化成一抹扭曲的快意。
他輕輕咳嗽一聲,端起麵前的茶杯,用杯蓋慢慢撇著浮沫,聲音不高,卻足夠讓會議室裡每個人都聽清。
“看來,小林大尉真是軍務繁忙啊。”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影佐,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也是,年輕人嘛,銳氣十足,眼裡隻有打仗立功,對這些‘文縐縐’的談判,難免……不太上心。”
這話說得巧妙。
表麵上是替林楓開脫,實際句句誅心。
不上心?
對什麼不上心?
對談判不上心,那是對新的國民政府不上心,還是對影佐主持的工作不上心?
周海立即領會了汪衛的意圖,接口道。
“汪主席說的是。我早就聽說,小林大尉是出了名的‘實乾派’,最不耐煩坐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