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也沒客氣,拉過一張馬紮,就坐在了他的對麵。
“你說的對。”
老爺子又抽了口煙,那煙霧從他那漏風的牙縫裡頭鑽出來。
“死人是死了,可活人,還餓著肚子。”
“老頭子我,是老糊塗了,守著這點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兒守了十幾年,倒是忘了,這鎮上頭的老百姓還得過日子。”
他說著,那雙渾濁的老眼裡頭,泛起了一層水光。
“你們都以為,我就是個脾氣臭,認死理的老頑固,其實啊……”
他苦笑了一聲,“其實,我比誰都想讓這冬捕,再重新乾起來。”
“那……那您為啥……”張武忍不住插了一句。
“為啥?”
陳老爺子看著他,那眼神裡頭全是苦澀。
“因為我這張老臉,沒地方擱啊!”
“當年關爺那事兒,你們隻知道個大概,裡頭還有些道道,你們是不知道的。”
他說著,就把當年那件慘案背後,一些更隱秘的細節都給抖了出來。
“那姓趙的,不光是往隊裡頭安插自個兒的親戚,他那心,比墨還黑!”
“他瞅著那冬捕撈的油水多,就動了歪心思,他背著關爺,跟縣裡頭一個專門收魚的二道販子勾搭上了。”
“他想把鎮上那張用了好幾代人,網眼比拳頭還大的老公網,給換成一張網眼比銅錢還小的新網。”
“那叫啥?那叫絕戶網!那網一下去,彆說大魚了,就是那魚苗子,蝦米都給你撈得乾乾淨淨!”
“這江裡的魚,三年就得被他給撈絕戶了!”
“關爺是啥人?那是把這江裡的魚,當自個兒家孩子看的人,他能答應?”
“兩人就因為這事兒,徹底撕破了臉。”
“那姓趙的也是個狠角色,他看關爺不聽他的,就給關爺扣了個破壞集體生產的大帽子,還說關爺是外地來的,思想不純,是混進革命隊伍裡的壞分子。”
“那年頭,這帽子可不興戴,戴上了,那是要掉腦袋的!”
“我當時也在場,我跟他拍了桌子,我說你這是草菅人命,是往人家身上潑臟水!”
“可那姓趙的,仗著自個兒是上麵派下來的,手裡頭有權,根本不聽。”
“我當時就跟關爺說,我說你彆跟他硬頂,這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先服個軟,這事兒我幫你往上頭遞信,早晚有說理的地方。”
“可關爺那脾氣,你們也知道,寧折不彎的主兒。”
“他當場就把那魚把頭的印信給摔在了地上,說這魚把頭,他不乾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江裡的魚斷了根!”
“那天晚上,那姓趙的就派人把他一家人給趕了出去。”
“我……我也去了。”
陳老爺子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他那抓著煙袋鍋子的手,青筋都爆了出來。
“我當時就攔在他們家門口,我說你們誰敢動他們一下,就先從我這把老骨頭上踩過去!”
“我還讓我家老二趕緊去套馬車,想著連夜把他們一家人送到我鄉下那處老宅子裡去避避風頭。”
“可那關爺,他……他把我給推開了。”
“他衝我抱了抱拳,說陳老爺您的情,我關某人心領了,可我這輩子沒求過人,也沒欠過人,這江北鎮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他還說,我這一走,這江裡的魚就算是安生了。’”
“我當時……我當時就該死死地拉住他啊!”
老爺子說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了,他那張滿是褶子的臉上,老淚縱橫。
他用那絲綢的袖子使勁地抹著眼睛,那樣子,就跟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似的。
屋裡頭三個人,聽著這番話,心裡頭都跟壓了塊大石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