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把車開回自個兒家院子裡,天早就黑透了,院門口那條大黃狗聽見動靜,汪汪叫著撲了上來,尾巴搖得跟風車似的。
屋裡頭,李順他婆娘聽見響動,趕緊披著棉襖提著盞風燈迎了出來。
“當家的,咋才回來?這天寒地凍的,飯菜都熱了兩回了。”
“嗨,這不是強子兩口子買的東西多嘛,稍微耽擱了一會兒。”
李順跳下車,跺了跺凍得發麻的腳,嘴裡哈出一大團白氣,“彆囉嗦了,趕緊的,搭把手,把車鬥裡那點煤卸下來,還得把車蓋上,彆讓雪給埋了。”
“行行行,就你事兒多。”
他婆娘嘴上埋怨著,手腳卻麻利,把風燈往磨盤上一掛,就爬上了車鬥。
她先是把上頭蓋著的草簾子掀開,正準備拿鐵鍬鏟煤呢,手往那草窩裡一伸,卻忽然摸到了個硬邦邦、涼颼颼的東西。
“咦?”
她愣了一下,又往旁邊摸了摸,這回摸到了個軟乎乎的物件。
“當家的,你這車上……咋還有彆的東西呢?”
“啥東西?不就是煤麼?還能長出花來?”李順在車底下正係繩子呢,頭也沒抬。
“不對勁!你自個兒看!”
他婆娘說著,從那堆亂草底下,提溜出來一個玻璃瓶子,還有一大塊用油紙包著的肉。
借著那昏黃的風燈光亮,那瓶二鍋頭的商標閃著光,那塊五花肉肥瘦相間,看著足有二斤重。
李順一抬頭,整個人也愣住了。
“這……這是哪來的?”
他趕緊爬上車,接過那酒瓶子。
隻見那瓶身上,歪歪扭扭地貼著張紅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大字,字寫得不算好看,甚至有點像趴趴爬,但一筆一劃寫得特彆認真:
“順叔,過年好,留著下酒。”
李順瞅著那字,拎了拎手裡沉甸甸的酒和肉,腦子裡瞬間就明白了。
這是強子那小子,趁他不注意,偷偷塞進來的啊!
他想起這一路上,那小子坐在他旁邊,有時候嘿嘿傻樂,有時候跟他扯閒篇,敢情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他知道自個兒脾氣倔,當麵給肯定不要,所以才用了這麼個法子。
“哎呦,這不是強子給的吧?”
李順婆娘湊過來一看,樂得眉開眼笑,“這孩子,咋這麼有心呢!這一瓶酒、一塊肉,得好幾塊錢呢!他自個兒日子剛過好點,就這麼破費……”
李順沒說話。
他那隻滿是老繭和煤灰的大手,輕輕地摩挲著那個冰涼的酒瓶子。
外頭的北風呼呼地刮著,吹得人臉皮生疼,可李順這心裡頭卻像是被塞進了一團火炭,熱乎得燙人。
他活了大半輩子,被人使喚過,被人瞧不起過,啥時候被人這麼敬重過?
人家現在是啥人?那是全鎮的魚把頭,是能跟鎮長、陳老爺子說上話的大紅人!
可人家愣是沒忘了他這個開拖拉機的糟老頭子,還變著法地給他送年禮。
這份心意,比這酒肉本身,還要重上千斤萬斤。
“這小兔崽子……”
李順吸了吸鼻子,感覺眼眶子有點發酸,視線也有點模糊了。
他把頭扭向一邊,不想讓婆娘看見自個兒這沒出息的樣兒,嘴裡頭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還跟老子玩這一套……也不怕把老子給慣壞了……”
可那罵聲裡頭,哪有半點火氣?全是那藏都藏不住的笑意,那是被人記掛,被人當成長輩尊重的舒坦笑。
“行了行了,彆在那兒裝模作樣了。”
他婆娘那是跟了他半輩子的人,哪能不知道他啥心思,推了他一把,“心裡頭指不定多美呢!趕緊進屋吧,今晚就把這肉給燉了,你也能喝上兩口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