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們想過嗎?!”顧朝暄顫抖著喊,“她要的不是錢,她要的隻是公道!她昏迷著都在哭,她醒來會怎麼想?她該怎麼麵對這一切?!”
楊父臉色鐵青,忽然提高聲音:“那你告訴我,怎麼辦?!你有辦法讓法庭立案嗎?你能讓警察逆著程序去抓人嗎?!”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
顧朝暄眼淚模糊了視線,說不出話來。
楊母蹲在床邊,終於忍不住伏在女兒手臂上哭,聲音撕心裂肺。
顧朝暄愣愣看著,心口被鈍刀子一刀一刀割。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亮,卻冷得像冰。
楊家人已經做出了選擇。
在金錢與權勢麵前,他們不敢再堅持。哪怕心裡有愧疚,有痛苦,也隻能低頭。
可笑又荒唐!
……
八月初的天氣悶熱。
北京的夏天和南方不同,不是濕漉漉的,而是厚重的熱浪撲在臉上,讓人透不過氣。
院子裡那台老舊的落地扇吱呀吱呀地轉,風帶著一股鐵鏽味,勉強能驅散幾分暑氣。
顧朝暄從出租車上下來時,天色已經偏晚。
胡同口的小賣部還亮著昏黃的燈,老人坐在門口搖蒲扇。
她提著行李走進那條再熟悉不過的巷子,石板路被太陽炙過,熱氣蒸騰。
推開院門的時候,她看到姥姥正坐在葡萄架下,戴著老花鏡,手邊攤著一本翻舊的《世界文學》。
白瓷茶盞擱在小木桌上,薄薄的茶湯裡漂著幾片茶葉。
“朝朝回來了?”姥姥抬起頭,摘下眼鏡,笑容溫和。
“嗯。”顧朝暄輕聲應了,把行李放在門邊,徑直走過去,乖乖蹲下,抱住了姥姥的胳膊。
她一夜未眠,眼睛布滿血絲,聲音也啞得厲害。姥姥皺了皺眉,什麼也沒問,隻拍了拍她的手:“進來吧,屋裡涼快。”
屋子不大,老式的木格窗,風從紗窗透進來,帶著點梔子花的清香。
桌上放著一碗剛煮好的綠豆湯,碧綠澄澈,散著清涼的甜香。
“快喝點,解暑。”
顧朝暄低頭,把湯喝下去,喉嚨被沁得一陣發涼,眼眶卻更酸了。
“怎麼了這是?”
顧朝暄手指一緊。
那晚的畫麵又像針一樣紮進腦子——
楊淼在角落裡哭得渾身顫抖,她抱著她,幾乎要窒息。還有警局裡,薑佑丞那副滿不在乎的臉。
聽她把整件事從頭說到尾,姥姥隻問了一句:“你想替她討公道?”
“想。”她的聲音發啞,“可沒用。”
院子裡安靜得能聽見蟬鳴。姥姥沉默了片刻,把眼鏡推到桌上。
“朝朝,你知道嗎?你姥姥年輕那會兒,也算半個有理想的人。”
“我二十出頭時,留在大學當助教。那個年代,女孩子讀書不多,更彆提在高校裡站上講台了。那時候我以為,知識能改變一切。法律、文學、哲學,書上寫的道理都那麼清晰,我覺得人隻要秉持良知,就能走得筆直。”
她頓了頓,神色微微暗下去:“可後來,我親眼看見一個成績優異的學生,因為沒有關係,被擠掉了出國名額;也看見一位正直的教授,因為說錯了一句話,被迫離開講台。那時候我才知道,天平不會自己保持平衡,它會被人按住,被權力和關係壓彎。”
“朝朝,你這次見到的,不過是現實的另一麵。”姥姥的聲音緩慢而沉穩,“不公平,並不是突然發生的,而是一直存在,隻是以前沒有撞到你身上。”
顧朝暄咬著唇,眼淚倏然掉下來:“可她什麼錯都沒有……”
“我知道。”姥姥伸手,替她把額前濕漉漉的發絲拂到耳後,“我當然知道。可世界從來不是‘對的得到獎賞,錯的得到懲罰’這麼簡單。你姥姥當年沒得選擇,你同學的父母也覺得沒得選擇。”
顧朝暄猛地抬頭:“他們收了錢!”
姥姥並不驚訝,隻是長歎一聲:“這就是他們的選擇。你不要急著去責怪,也不要急著去怨恨。一個家庭,扛著房貸,供著兒子,老人還要看病吃藥。到他們眼裡,錢能解決眼下的困境,可所謂的公道,反而是一場無底的深淵。”
她頓了頓,看向顧朝暄,“可你不一樣。”
顧朝暄一怔。
“你姥姥年輕時最大的遺憾,是很多事情明明知道不對,卻沒有力量去改變,隻能眼睜睜看著。可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你可以走進法律,你可以有一天,讓那些‘證據不足’不再成為開脫的借口。”
“可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那時候,淼淼的一輩子已經被毀了啊……”
“世界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痛苦立刻改變。可你能記住它,能讓它成為你走下去的理由。正義有時候不是當下的勝利,而是幾十年後你依舊能堅定地說一句:‘我沒有放棄過’。”
“姥姥……我真的不甘心。為什麼他們可以那麼輕易地推翻一切?為什麼淼淼哭得撕心裂肺,到頭來換來的卻隻是‘證據不足’?如果法律連最起碼的公道都不能給,那我們學的那些字句到底還有什麼用?”
姥姥撫了撫她的手,眼神卻漸漸深了下去:“朝朝,你忘了,你現在也在享受多少彆人得不到的便利。你從小住在軍屬大院裡,周圍人都懂規矩。老師對你另眼相看,鄰居對你多三分照顧。你去報興趣班,哪次不是有人打招呼就能插隊?你生病住院,哪次不是憑著一張介紹信就能輕易進到彆人擠不進去的病房?”
顧朝暄的臉色漸漸蒼白。
“孩子,你覺得那是理所當然,可在彆人眼裡,那就是不公平。隻是那些時候,你沒覺得不對。因為那不公正,剛好是為你開的門。”
院子裡蟬聲聒噪,老扇子吱呀轉動。顧朝暄呼吸一窒,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慚。
“所以你要記住,”姥姥繼續說,“今天的痛,不隻是為你同學的,也是為你自己第一次被推到那扇門外,第一次嘗到失落和憤怒。你覺得難以忍受,那是因為你終於明白,所謂‘法律’和‘規則’,在權力和金錢麵前,並不會天然為你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