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大多數時候是窩在書房裡刷題,明知道暑假應該輕鬆,可她心裡亂得很,不敢停下來。
晚上實在看不進去,就翻翻小說,或者乾脆放空盯著天花板。
……
顧朝暄生日這天,天還沒大亮,就被廚房裡的動靜吵醒。
她披著外套下樓,聞到一股清淡的湯香。
奶奶正係著圍裙在灶台前忙活,爐火燒得正旺。鍋裡翻滾著熱氣,一碗長壽麵快要出鍋。
“朝朝,下來啦?”奶奶回頭,眼裡滿是笑意,“再等一會兒就好,今天你生日,奶奶給你煮麵。”
顧朝暄愣了一下,鼻尖酸得厲害。
她的生日也就家裡的老人記得。
她走過去,輕聲說:“奶奶,我自己來就行,您快坐下吧。”
“傻孩子。”奶奶擺擺手,動作熟練地把麵撈起來,放進大碗裡,又撒了點蔥花,盛到餐桌上。
“來,吹涼點再吃。”
桌上沒有彆的菜,就一碗熱氣騰騰的麵。可顧朝暄看著那一碗,心裡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
她拿起筷子,吸了一口,麵條滑入口中,帶著湯底的清香。
“好不好吃?”奶奶笑著問。
顧朝暄點點頭,含糊著聲音:“好吃。”
奶奶坐在她對麵,目光柔和,似乎一下子年輕了幾十歲。
顧老太太年輕時是國內最早一批女性建築師之一,五十年代從清華建築係畢業,因成績拔尖,被留校任教不久,便被派到外地參與國家重點工程建設。
那幾年,她常年帶著圖紙和測量尺跑工地,睡過簡陋的工棚,也蹲在泥水裡畫過圖。她的先生,也就是顧朝暄的爺爺,當時正是軍隊裡出來的青年軍官。
一個是拿尺作圖的建築師,一個是穿軍裝帶兵的軍人,兩人年輕氣盛,卻在一次軍區基建工程中相識,一見傾心。
後來爺爺隨部隊轉戰多地,她背著兒子仍然在建築院裡熬夜畫圖,丈夫卻在一次任務中不幸犧牲。
老太太從那以後便沒再改嫁,一個人拉扯大一兒一女。
幾十年過去,她手裡留下不少重要工程的作品,在行業裡有口碑,但在家人心裡,她始終是那個燒得一手好菜、愛笑又倔強的母親與祖母。
祖孫倆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沒一會家裡的電話響了。
老太太忙去接,沒多久便朝她揮了揮手:“是你姥姥姥爺打來的。”
顧朝暄連忙接過話筒。
“朝朝啊,是你嗎?”那頭傳來姥姥熟悉溫柔的嗓音。
“是我,姥姥。”顧朝暄忍不住笑了笑,“您怎麼這麼早就打電話。”
“你今天生日嘛,我們早就惦記著了。”姥姥的聲音像一股暖流,輕輕流進心底。
電話裡,姥爺也插了句話:“朝朝,又長大一歲了,生辰快樂啊!”
“謝謝姥爺。”
“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啊?姥爺過兩天給你帶過去。”
顧朝暄聞言眼睛一轉,帶點狡黠:“禮物啊……我要輛車。”
“車?”姥爺愣了愣,隨即笑出聲,“小丫頭片子,才十七歲,連駕照都沒有,車給你乾嘛?”
“放著也好看。”她理直氣壯地說,“姑姑前兩天給亭亭買了Mini,那死丫頭天天在我麵前顯擺。”
話一出口,奶奶在旁邊忍不住輕咳一聲,瞪了她一眼。
姥姥那頭倒是笑得溫柔:“車啊,等你真考了駕照再說,姥姥先給你攢著。”
顧朝暄哼了一聲,嘴角卻忍不住彎起來:“好啊,那您可彆反悔。”
姥爺插話,聲音半真半假地嚴肅:“車暫時是不能給你買的,但你要真喜歡,跟你姥姥說的那樣,我們先給你攢著,等你大學畢業了,姥爺給你挑一輛。”
“那說好了啊!”她甜甜應了一聲。
掛了電話,整個人還沉浸在剛才的調笑裡。雖然嘴上鬨著要車,其實心裡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大人們記得她,惦記她。
……
傍晚六點多,太陽剛從高樓後撤開一點熱意,她收到陸崢的訊息:【出來一下。老地方。】
她沒問是哪兒。
“老地方”隻有一個。
胡同的口子窄,石板被歲月磨得發亮。
天光在瓦楞邊緣掛著一絲緩慢的金,柳影薄薄垂下來,拂在灰牆上。
穿過兩道影子疊起的門,她推開陳舊的藍漆門栓。
“哢噠”一聲,裡麵是半院荒草、半院青磚的四合房。
那是陸家的產業,舊到連門環上的獸頭都生了鏽,平時空著,不住人,偶爾就成了他們的“秘密基地”。
屋裡涼得多,牆上還留著早年張貼的泛白標語,木窗被風刮得吱呀。
院子角落,老棗樹穩穩撐著一片陰影。
陸崢拎著一小袋冰過的啤酒,聽見門響,隻抬了抬下巴:“生日快樂。”
“謝謝。”她走過去接過一罐。
她把易拉環扣開,“啵”的一聲,泡沫冒上來,抬手抹掉,仰頭灌了一口,冰涼直墜胸腔。
院子裡落了塵,味道卻乾淨。老木頭、潮土,還有風刮過磚縫的氣息。
陸崢從身後取出一個黑色的長盒子,放到她麵前:“給你的。”
她挑眉:“什麼?”
“禮物。”
她低頭打開。
黑絨裡靜靜躺著一支鋼筆——古董款,二十世紀初的產物,筆帽上有細致的雕紋,筆杆是深藍琉璃釉,光線掠過時泛出冷冷的幽光。
顧朝暄把鋼筆合上,放回盒子裡,手掌卻還壓在上麵,笑道:“禮物年年送,都是跟學習有關的,陸崢,你是不是特彆擔心我不學好?”
“難得你知道。”他回答。
她聞言扯了個笑,哼了一聲。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
老棗樹的影子挪了半格,月亮從屋脊上慢慢爬,像把銀針悄無聲息地往天幕裡插。
風拂過胡同深處,帶著遠處炸醬麵館飄來的油蔥香,和夏天尾聲特有的潮氣。
他們並肩坐在門檻上,誰也沒先開口。
第二罐啤酒的拉環響起時,她開口了:“我那封通知書到了。”
“嗯。”
“紅封皮很浮誇的那種。”她側過頭看他,眼底掩不住亮,“我還是選了法律。去的是波士頓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