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暄呼吸一窒。
“今天要是換成我,或者邵沅出事,你也不會坐視不理,對嗎?”
她還沒來得及反駁,他已經收斂了那股鋒芒,語氣變得溫柔平穩。
“所以,你彆再跟我強了顧朝朝,再怎麼樣,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他說,話鋒一轉,“你坐了一夜飛機,該休息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作打算。”
她張張嘴,最後問:“那你呢?”
“我就在外麵。”
他看著她的神情裡有種近乎耐心的堅定,仿若無論她再說什麼都不會再退一步。
……
因為時差的緣故,她幾乎是剛沾上枕頭就睡了過去。
窗簾半掩著,光透了進來,落在她臉側。
那一瞬間,陸崢站在門口,看著她睡著的模樣,指節在褲縫上輕輕收緊,又慢慢鬆開。
………
淩晨一點多。
顧朝暄醒了。
她的夢亂七八糟,摸不到一處實處。
胸口堵得慌。
她起身披上外套,推門出去。
客廳空無一人。
沙發靠背上搭著陸崢的外套,茶幾上放著他沒喝完的水杯。
熱氣早已散儘,水麵反著冰冷的光。
“陸崢?”
她叫了一聲,沒人應。
顧朝暄心裡忽然生出一陣慌。
她急忙穿上鞋,下樓。
電梯門開的時候,她看到酒店大堂那頭的旋轉門外,燈光昏黃,雪地上有兩個人影。
她停住。
陸崢站在那裡,背影筆直,對麵是陸崢的堂哥陸祁。
兩人隔著風,聲音仍能斷斷續續傳進她耳朵——
“爺爺要我帶你回去。”陸祁的聲音冷硬,“你知道現在什麼情況,你要是還不回去,爺爺會親自出馬。”
“我不會走。”陸崢低聲道。
“她顧家出了事,你跟著摻和什麼?陸崢,你是陸家的人。”
“我知道。”
“那你還護著她?”陸祁幾乎是壓著嗓音,“你忘記小叔叔怎麼死的嘛!”
“要不是他父親設計,小叔跟她母親會死在那年冬天?!”陸祁壓著嗓子,一句比一句重,“陸崢,爺爺多疼小叔叔你知道,出了那場事,他整整兩年都沒踏進祁雲路那棟樓,這些年身體越來越差。顧家欠我們的命,早該還了。你要知道,她跟顧老太太現在還能自由,全是看在謝老爺子的麵子上。爺爺阻止你,是為了你好,你不要執迷不悔,你和她,是不可能的。她姓顧,就注定永遠和陸家隔著血債。”
雪落得更大了。
北京的冬夜靜得出奇,連風聲都像被凍住,隻剩兩個人影在昏黃燈下對峙。
顧朝暄整個人僵在旋轉門後的陰影裡。
她的腦子裡嗡的一聲,什麼都聽不清了,隻剩“血債”兩個字在腦海裡回蕩。
那一瞬間,她幾乎不敢呼吸。
胸口像被壓上了什麼沉重的石塊,呼吸不到空氣,眼前的景象也開始發白。
陸祁的聲音還在繼續:“陸崢,你該清醒一點。顧家倒下,是報應。她父親當年害死的,不止小叔一個。你幫她,幫的是什麼?是仇人的女兒。”
陸崢抬起頭,眼底的冷意被夜色壓得很深。
“夠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是無辜的。”
聞言陸祁冷笑一聲,“陸崢,你以為血脈能割斷嗎?爺爺這些年不提,不代表他忘了。你要真跟她走到一起,就是在陸家列祖列宗麵前認賊作親!”
風吹過,落雪砸在陸崢的肩上,他整個人靜止著,背影沉沉的。
他沒再反駁,也沒解釋,隻是握緊了拳。
顧朝暄站在原地,手指一點點發涼。
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陸崢那幾年開始變得疏遠。
消息回得越來越慢,語氣越來越淡,連節日問候都成了簡短的“好好照顧自己”。
她以為他隻是學業太忙,研究太重,人在北大,時間被掰成無數塊。
可現在想來,根本不是忙,是在一點點抽離。
她也終於明白,奶奶為什麼讓她彆信人,為什麼在姥姥死後,他讓她同意姥爺的提議,放棄波士頓去巴黎。
那時她還傻傻地問他,會去巴黎看她嗎?
他說“會”。可這一句“會”,她等了整整兩年。
巴黎的每一個季節她都在等。
春天的橡樹發芽,夏天塞納河兩岸的風,秋天的咖啡香,冬天的聖母院雪夜。
每一次航班降落、每一個節日夜晚,她都告訴自己,也許他真的會來。
可他沒有。
一次也沒有。
原來不是不想來,而是不敢來。
因為那一條被掩埋在家族血脈裡的秘密,早已在他們之間築成一堵牆。
她的喉嚨乾得像被火灼過,連呼吸都疼。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轉身離開的。
腳步聲在大理石地麵上空空地回蕩,她穿過酒店大堂時差點被迎麵而來的風推得踉蹌。
保安朝她看了一眼,她低著頭,什麼也沒說。
一出旋轉門,雪撲麵而來,落進她的發絲、睫毛、衣領,冷得刺骨。
她也顧不得去擦。
隻是走。
從酒店到街口不過幾百米,她卻像是走了很久。
夜深得幾乎看不見路,她沒帶手機,也沒穿厚外套,隻有那件在巴黎常穿的大衣。
她的呼吸一點點亂,腳步也越來越飄。
她突然喃喃地笑:“原來……你早就知道。”
雪夜的北京街道空蕩無聲。
車燈從遠處劃過,光線掠過她臉側,照出一片慘白。
她的手指凍得發僵,握不住圍巾。
路口的紅綠燈閃爍著,反射在結冰的地麵上,一片模糊的光。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隻是下意識地往前走。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努力忍著,走了幾步,終於還是模糊了視線。
風從她背後吹來,呼嘯著穿過街角的樹影。
……
紅綠燈在遠處忽明忽暗,照得結冰的柏油路麵像一層薄玻璃。
她踩上去,鞋跟打滑,身子一晃,幾乎栽倒。
一束車燈忽然從斜後方劈過來,白得刺眼。
刹車聲在空街上拉出一記尖銳的顫音,幾乎貼著她的膝蓋停住。
風把她大衣的下擺掀起,下一秒又被重重摔下。
駕駛位的門被推開,有人快步下來,鞋底在冰上“吱”地一響。
“顧朝暄?!”
她抬起頭,眼前燈光太亮,暈成一圈白,她隻看見一個高個的男人逆著風站在那,肩背線條乾淨利落。
等光線緩下去,她才認出那張臉。
秦湛予。
嗬,好久不見了,上次見麵還是在母親葬禮上。
他把車門一摔,幾步跨過來,先是沉著臉打量了她一眼,伸手把她從雪裡拎到路肩,語氣壓著:“你不要命了?”
她想說“不小心”,喉嚨一動,隻擠出一口發啞的白氣。
她的唇色淡得近乎透明,發絲被雪水粘在臉側,像剛從水裡撈出來。
秦湛予皺眉,脫下身上的呢大衣,毫不客氣地披到她肩上。
大衣上有他身上清冷的薄荷味和一點汽油味,沉,暖,帶著讓人發酸的陌生安心。
“上車。”他簡短。
她下意識搖頭,步子往後退了半寸,像隻被驚到的小貓,眼睛裡一瞬間閃過防備。
她此刻實在沒有力氣解釋,也不想被任何人看見她這副樣子。
秦湛予盯了她兩秒,目光往她凍得發紅的指尖掃了一下,嗓音壓得更低:“要麼上車,要麼我叫救護車。你自己選。”
風掠過,冷得人心口發痛。
她喉嚨動了動,最後還是被他按著肩帶上車。
車門一合,暖風立刻撲過來,玻璃上立時起霧。
秦湛予把溫度往上調了一格,又把風速加大,手上動作淩厲利索。
“安全帶。”他瞥她一眼。
她手指發抖了好幾下才扣上。收回來的時候,指節已經紅到發疼。
雨刷“哧——哧——”地刮著玻璃,車內光線暖黃,照得她眼底的紅更顯。
她側著臉,死死盯著窗外飛退的雪影,不發一語。
秦湛予看她兩秒,最終還是問:“去哪。”
她唇瓣輕輕動了一下,很久之後才擠出一句:“……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