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秦湛予身上。
那人站在灰白的天光下,神情平靜,唇角卻有一道淺淺的傷痕……明顯是被咬破的。
血痕已經乾了,但在雨霧裡顯出暗紅的色澤。
陸崢的眉心更深地擰了一下。
他再看向顧朝暄。
她低著頭,發梢被雨打濕,貼在臉側。
那張臉因為冷氣略顯蒼白,唇卻顯得格外紅……不似平常的顏色。
她察覺到陸崢的視線,下意識抿了抿嘴。那動作細微,卻讓空氣裡的曖昧氣息一瞬凝滯。
陸崢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傘下的陰影遮住了大半表情,隻有眼神一點點暗下去。
顧朝暄指尖微顫,想掙開秦湛予的手。
秦湛予卻沒有鬆。
陸崢的目光落在那雙緊握的手上,扯了唇,終於抬眼:“走吧,車已經準備好了。”
顧朝暄輕輕“嗯”了一聲。
他伸手去接行李。
秦湛予的手卻沒有立刻鬆開。
兩人的指節在箱柄上短暫相抵,力道不重,都在無聲地較量。
目光交彙的瞬間,雨幕似乎被繃得更緊。
秦湛予的表情極淡,連唇角都沒有太多起伏。
那雙桃花眼微微上挑,平和的外表下暗流洶湧,宛若在不動聲色地宣告什麼。
陸崢的眉心一寸寸地壓下去。
秦湛予忽然笑了一下,唇線極淺。
“麻煩了。”
那聲音不輕不重,禮貌得近乎疏離,卻比鋒利更讓人難堪。
他說完,手指一鬆,行李杆徹底落進陸崢掌心。
陸崢的手僵著,指節在雨水下泛白。
他抬起眼,神情克製到極致,連呼吸都帶著壓抑的克製。
他忍了幾秒,手背上的青筋一點點鼓起。
要不是顧朝暄就在旁邊,他幾乎已經抬手。
但他沒有。
隻是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情緒壓進雨聲裡。
冷與克製,在那一刻,成了他最後的體麵。
陸崢提著行李,正準備轉身。
下一刻,秦湛予忽然伸手。
他毫無征兆地將顧朝暄拉近,手臂一收,直接將她抱進懷裡。
那動作太突然,她整個人都怔住,行李箱在地麵上輕輕一晃,發出一聲悶響。
“秦湛予——”她反應過來,去推他,拳頭落在他胸口。
“顧朝暄,不要忘記我昨天晚上叮囑的話。”
顧朝暄僵在那裡,眼神亂了幾秒,手還抵在他胸前。
“嗯?”他又問,語調更低。
顧朝暄抬頭看他,那雙桃花眼近在咫尺,目光裡藏著笑意,也藏著深意。
她避不開,心口發緊,隻能小聲道:“……好。”
他這才鬆開她,指尖還順勢撫過她的手背,帶著一點不舍。
雨聲重新淹沒他們之間的空隙。
陸崢的傘沿垂著,目光冷下幾分。
……
去機場的路上,天色灰白,雨還在下。
司機握著方向盤,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車裡安靜得隻剩下雨刮器的摩擦聲。
顧朝暄靠著車窗,沒說話。
她神情平靜,目光有一瞬失焦。
陸崢坐在另一側,肩膀微微前傾。
他望著她,幾次張口,終究沒有出聲。
沉默似一堵牆,把兩人隔在同一輛車裡,卻不在同一個世界。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了他們一眼,又迅速移開。
車廂裡的氣壓低得讓人透不過氣。
陸崢垂下眼,指尖抵著大腿側,青筋隱隱。
他想不通,為什麼有一天他們會走到這種境地——
曾經一起長大的兩個人,如今並肩而坐,卻再也找不到一句可以開口的話。
從前的顧朝暄最依賴他。
她年少時脾氣大,眼淚快,但隻要他皺皺眉,她立刻收斂。
像一隻自知犯錯的小貓,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時候,她笑著喊他名字,語氣輕快,眼神清亮,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她的世界裡早就裝滿了他。
可如今,她靜靜地坐著,發梢還帶著雨意,整個人淡得像霧。
“你和他……”陸崢終於開口,話音頓了頓,“現在是在一起嗎?”
“對。”她坦然承認。
陸崢扯了扯唇角。
那笑並非真的愉悅,更像是對荒謬的一種表達。
他目光落在窗外,那一片灰白的天,像是一張蒙著霧氣的紙,寫滿了他不願再看的舊事。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想不到有些人,身在其位,掛著的是職銜,做的卻是情場。民情不問,政績無聞,倒也能在江渚這方水土裡,活出一番風月來。”
顧朝暄蹙眉。
陸崢當作沒看到,又道:“本以為‘鍛煉’二字,是讓人俯身看民生冷暖,臨水觀風雨,修己以敬事。誰知如今的修煉,修的倒是情字,煉的倒是身心。”
“真是難得。身為領導乾部,心係民情,竟能以地下室為家,以雨夜為床。”
陸崢唇角那抹笑更深了幾分,帶著嘲弄,“比古人‘臥雪求師’也算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顧朝暄指尖收緊,落在膝上的手隱隱發抖,反駁他:“陸崢,你沒資格這樣說他。”
“你口口聲聲講‘修己以敬事’,可你以為,‘修己’隻是在會上背幾條原則?‘敬事’就隻是坐在會議桌後簽幾個批文?他在江渚查人、查項目、查賬目,那是沒人願意去碰的雷區。多少人避之不及,但他還是來了。”
陸崢嘴角微抿,神情不變。
“你坐在北京,看著彙報、看著簡報、看著上麵的文件。可他每天麵對的,是被截留的資金、被壓著不放的審批,是下麵推脫、上麵催命。”
“你見過他淩晨三點還在改材料嗎?見過他白天開會被人公然頂著臉敷衍嗎?他查的那些人,誰不是有靠山、有關係?那樣的壓力,你以為隻是來這裡那麼輕鬆?”
陸崢聽完,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意不達眼底。
“顧朝暄,你還真是會說話。”他緩緩開口,“要不你乾脆去當他的發言人?這番話拿去寫報告,放到總結會上,保證全場起立鼓掌。”
他看她,眼神像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真沒想到,你現在也會替人講這些官話。‘查人、查項目、查賬目’,聽著倒是冠冕堂皇。可你確定他真在查?還是說,你隻看到了他願意讓你看到的那一麵?”
陸崢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嗓音壓得極低:“我在部裡這麼多年,見過太多這種‘下派鍛煉’。有的真做事,有的就順勢棲身。拿著調研名義,住在民宿、走幾次基層、喝幾場酒、寫幾頁材料,最後上交一個‘階段性成果’,上麵看看數字漂亮,就皆大歡喜。”
他微微一頓,視線落在窗外模糊的街影上。
“說句不好聽的,江渚這種地方,正是最容易藏事的地方。你以為他真隻是查項目?也許他查的,是彆人,也是在給自己鋪路。”
他重新看她一眼,目光深冷:“你太天真了。朝朝,你以前最怕彆人騙你,可現在倒好……你親手替人圓謊。”
他話音落下,車廂裡隻剩下雨刮器在玻璃上劃出的節奏聲。
顧朝暄沒立刻反駁。
可就在那一刻,她驟然抬頭。
她的神情很靜,眼底的光卻一點點變亮,像是從壓抑中燃起的一點火。
“陸崢,”她輕聲開口,“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其實並不了解他?你也不了解現在的我。”
“也許在你眼裡,我們這些人、這些事,都該被放在‘例行公事’的範疇裡,連情感都得講規製、講得體。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生在塔尖、習慣俯視彆人。你以為的清醒,其實不過是離得太遠。”
顧朝暄側過臉,淡淡道:“你嘲諷他修的是情、煉的是身心,可你呢?你修的是傲氣,煉的是冷漠。那也是一種廟堂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