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語氣是打趣的,帶著點上位者的溫和調侃。她無聲地“唉”了口氣,還是滑開了接聽鍵。
視頻那頭,秦湛予靠在沙發上,白襯衫鬆了兩粒扣,袖口挽起,燈光從他身後落下,半明半暗。
他抬眼看她,語氣不重,但有幾分低低的責意:“你喝酒了?”
顧朝暄一愣,下意識垂眼。
桌邊那杯被牧忻州添上的果酒還沒喝完,杯壁上凝著一圈淺淺的水汽。
他眉心蹙了一下,聲音更低了:“牧忻州在吧?把手機給他。”
顧朝暄被他的語氣噎得一瞬無言,最終還是默默遞過去。
牧忻州接過手機,笑得隨意:“乾嘛,查崗?”
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後那道聲音帶著幾分懶意,“她酒量不好,彆為難她啊。”
牧忻州看著屏幕,笑意更深了幾分,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端起自己那杯酒輕輕晃了晃。
“瞧你這護犢子的勁兒。她不能喝,那你呢?你這東道主不在,總不能真讓我們乾坐著吧。那不成了薄了客?——這樣,一人一杯,你替她。”
話音剛落,包間裡一陣輕笑。
楚悅輕咳了一聲,似是要緩和氣氛:“忻州,你彆鬨了。”
牧忻州挑眉,“我哪鬨啊?她的人他護,他的麵子我們得給。”
視頻那頭的人一向不怎麼愛應付這種場麵,聞言卻沒反駁。
隻見他起身,鏡頭晃了一下,露出身後那麵酒櫃。
他伸手取下一瓶紅酒,動作慢條斯理,拔塞的那聲“啵”輕響,在這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
秦湛予沒說話,給自己倒了一杯,液麵在燈下泛出深色的光。
他舉起酒杯,看著屏幕那頭:“行,我替她。”
那邊的人全都靜了幾秒。
牧忻州輕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秦湛予仰頭,一口乾淨。
那一瞬,顧朝暄聽到那杯酒下咽的聲音。
她的指尖輕輕收緊,沒說話。
牧忻州“嘖”了一聲,又笑:“這還真來真的啊?那既然這樣,我們也不能掃興——來,再走一杯。”
“牧哥,您就饒了人家吧。”何瀟瀟添油加醋。
“我這是給他們造勢,懂不懂?這年頭,肯替人喝酒的男人,稀罕。”
視頻那頭的秦湛予笑了,笑意淡,幾乎聽不出起伏。
“那就第二杯。”
他說完,又舉杯。
第二杯比第一杯更慢,他喝得很穩,像是心裡清楚每一口都落在誰身上。
燈光從屏幕那頭灑過來,映在他側臉上。
白襯衫的領口敞著,腕間的表反著光。
顧朝暄坐在那,沒說話。
牧忻州笑著搖頭:“真能喝,第三杯總該敬回來了吧?”
秦湛予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麵上輕敲了兩下。
“第三杯——”他抬眼,看著屏幕那頭,語氣低沉,“算我欠她的。”
說完,他再度舉杯,一飲而儘。
屏幕這頭,一時間靜極。
何瀟瀟悄悄看了顧朝暄一眼,小聲感歎:“第一次見十一對誰這樣,羨慕死個人。”
楚悅沒接話,隻輕輕為顧朝暄添了杯茶。
顧朝暄垂著眼。
她知道他在遠處,隔著屏幕,卻還在替她擋酒、替她撐場。
視頻快結束時,他低聲說了句:“彆喝了,我來就夠,結束了我再給你打電話。”
她“嗯”了一聲。
那頭安靜幾秒,畫麵一閃,視頻掛斷。
茶香氤氳,桂影搖曳。
……
散席的時候,夜色已深。
“止廬”外的巷燈一盞盞亮著,光從青石板上流過去,帶著初夏夜晚特有的潮意。
顧朝暄和楚悅一同出了門。楚悅溫聲叮囑她:“路上小心,早點休息。”
她笑了笑:“謝謝楚姐。”
他們安排了車,顧朝暄上車,司機往謝家方向去。
一路都靜。
顧朝暄靠在座椅上,腦海裡一遍一遍地閃過方才那段視頻……
車停到謝家門口時。
老宅的門燈亮著,院牆上映著攀爬的淩霄影。她正準備上前推門,手機震了一下。
屏幕上跳出那串熟悉的號碼。
她看了一眼,沒猶豫太久,還是接了。
那頭傳來秦湛予的聲音,低啞,帶著點夜氣:“到家了?”
“到了。”她語氣淡淡,“剛下車。”
他那邊有風聲,像是在陽台。
“牧忻州他們送你了嗎?”
“他們給我安排了車。”
“沒喝多吧?”
“兩口。”
“嘖,”他在那頭輕輕一聲,歎了一句,“不長記性。”
風從他話筒邊拂過去,吹得尾音有些黏。他頓了頓,又問:“頭暈嗎?”
“沒有。”她說著,指腹蹭了蹭門鈴下那粒老舊的銅釘,“果酒而已。”
“果酒也是酒。”他聲音更低了些,“一會兒進屋喝點溫水。看下你家有沒有蜂蜜,兌一勺。彆空腹睡。”
她嗯了一聲,說知道了,又忍不住損他一句:“你怎麼跟個老頭似的。”
那邊輕笑,笑意被夜風拂得有些黏糊:“顧朝暄,我昨天晚上夢見你了。”
她下意識接話:“夢見我什麼了?”
“夢見和你在那間破地下室接吻。”他慢條斯理,像故意逗她,“牆皮都潮得要掉了,你還不肯開燈。”
她太陽穴一跳,覺得這人怎麼越來越不正經:“你喝多了。早點睡。我掛了。”
“彆。”他又喚她一聲,聲音壓得很低,“顧朝暄,你就一點都不想我嗎?”
她沉默半秒,隻當他酒意上頭,敷衍他過這道坎:“想。想得要死。行了吧?你一天問八百遍。”
那頭終於滿意,笑聲輕了:“行,夠了。進去吧,台階低,抬腳。晚安。”
“晚安。”
通話斷了,屏幕一暗,夜色順勢湧回指尖。
她把手機塞進口袋,推門入內。
門軸輕響,院子裡的燈把葡萄葉的影子打在地上,碎碎的,仿若一層薄軟的綠霧。
她抬步往裡,鞋底掠過青石上的舊水漬。風穿過葡萄架,帶著一點土腥氣和葉脈的清味。
她習慣性地回身把門閂合好,再轉過身時,視線在暗處一頓。
嚇了一跳。
葡萄架下坐著一個人。
他沒開院燈那一側的盞,整個人隱在半明半暗裡,肩背線條沉靜,指間夾著一支沒點燃的煙。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燈影從葉隙間落在他的眉骨上,切出一片薄涼的光。
是陸崢。
他沒有起身,目光沉沉地落過來,像一汪被風壓住的水,沒有波紋,深得看不見底。
她站住,指尖還留著剛才那通電話的餘溫。
兩人隔著葡萄架彼此望著,誰都沒先開口。
過了很久,陸崢才把那支煙放回煙盒,動作很慢,像給自己留了一個緩衝的台階。
隨後,他抬眼,再看她一眼。